他的质问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嚣张之气,是啊,南梁今非昔比,今日的南梁早已经不再是对朝廷言听计从的小国了,他兵力强盛,远要比这些年沉迷于盛世安泰的朝廷军兵要厉害很多。
如果南梁领兵作乱,大昭不一定能抵挡住这般强盛的军队。
大阿爹毕竟是天子,坐怀不乱,“归与不归,朕说了算。”
“那皇上,臣想问一问,几时归?”
南梁王并没有顺着大阿爹给的台阶下,而是步步紧逼,也是啊,这都多少年了,南梁王都未曾见上几面自己的儿子,每次为何要亲自押送贡银,有事无事都来长安,就是为了能看韩承肆一眼。
可是天不遂人愿,来了那么多次,只见过三面,都是很早以前了,一次是在他三岁,他跟着贵妃在御花园玩,一次是十岁那年,他体热,宫人门背着他去请宫医时,匆匆一面,最后一面,只是一道背影,南梁王都不知道那清瘦的背影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大阿爹背手而立,站了一会儿,折身时说道,“至少现在不是归期。”
南梁王笑出了声,往一旁看了片刻,然后双膝跪地,请命道,“皇上,那臣想说说贡银的事情。”
大阿爹落座后,没有说话,只是小酌了一杯,倚在靠背上,闭眼听言。
“三十万两黄金,是臣每年给皇上的大礼,此次贡银由三公子护送而丢,除了三公子,还牵扯到两人。”
大阿爹起身,欲要说话时却没有说话,抬手示意南梁王继续说。
“这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威远将军。”
穆敏松开酒盏,低着头,沉声问道,“南梁王这话是何用意?”
南梁王抬首看向穆敏,视线最终落在我身上,他嘴角一咧,露出一丝狞笑,“将军你不知吗?”
穆敏未接话,南梁王继续说道,“威远将军私自锻造兵器一事,皇上不知吧?”
“堂堂威远将军不好生当值,却是私自锻造兵器,这兵器私下锻造了四年也就罢了,这不关我南梁的事,我自然不想因为此事而毁自己声誉,但是抢我觐献皇上的,那就是罪该万死。”
南梁王说话间,磕了一记长头,直身时厉声道,“臣请皇上对威远将军严加惩戒,不然何来长治久安一说?再说,这威远将军毕竟不是你们大昭土生土长的人——”
他是南梁以前的王,我在心里补充道,现在我想来为何阿爹死之原因了。
想来大阿爹定然是料定这千载难逢的御宴之喜,南梁王一旦出席,必然会拿韩承肆回南梁说事,所以赶在御宴之前,必然斩杀阿爹。
可是穆敏为何要我亲手斩杀呢,这点我自始至终都没想明白。
现在看来,让阿爹死的必然是因为南梁王,因为那三十万两贡银。
如果南梁王一口咬定贡银就是失窃了,那也没办法彻查,彻查难免会挑起两族争端,现在的大昭兵势到底不如以前。
如果是贡银真丢了,那究竟是不是阿爹亲自偷盗了银子?
“南梁王切不要口出狂言,我阿爹哪里偷盗了你的贡银,你拿出证据来说话,不要血口喷人。”
我站起来,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站在南梁王一旁,声严色厉,
阿爹断然不会偷盗贡银,贡银只要一丢大阿爹定然会让人奉命调查,用不了几日,是不是阿爹所为自然就一清二楚了,谁会这般拼死去以身冒险?
南梁王从地上站起来,笑了笑,“公主这般理直气壮,怕是不知情吧?”
我冷笑道,“我阿爹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歪。”
“公主这般伶牙俐齿,想来也是一个不动脑子的闺阁之女。”
我闻声动怒,一把撸起袖子,双手插在腰间,“我是无知,那就让你家公子休了我啊,休了我啊——”
南梁王一霎脸涨的通红,憋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喊了一句,“来人。”
不久以后从店外进来一个小厮,我看了看那小厮,只一眼我就能认出,我虽然腹中没有墨水,但是好在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小厮跪在地上朝大阿爹毕恭毕敬行着礼,身子也在颤颤发抖,这人我不陌生,就是那天晚上前来召唤我前去见我阿爹的那个小厮。
南梁王一折身,问那小厮,“公主离开边塞那天晚上,南梁王可有异举?”
那小厮答道,“将军并无异举。”
“公主不在以后呢?”
“也没有。”
我心下有些失笑,这小厮跟了阿爹他们几十年了,哪里是肯轻易判主的人儿。
南梁王倒也能沉得住气,并未有半点手足无措的慌乱,沉吟了片刻,继而问道,“可有收到银两?”
小厮神色认真,想了片刻,我走过去,正要说话时,他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回答说,“有。”
“多少?”
“三十万两黄金。”
“谁送来的?”
“三公子的手下。”
南梁王脸上露出一抹狰狞,厉声道,“皇上,事情如此,臣要清白。”
着南梁王表面上固执,其实深意不以为然,他要的可能远非表面上那般风轻云淡,最起码与大阿爹的对峙里这个蛮子他似乎毫无畏惧和怯懦。
贡银丢失,究竟是真实发生,还是南梁王刻意制造,这一点上南梁王要深究的更多。
大阿爹放下酒盏,自座位上站起来,他正对面便是敞开的宫门,细风涌来,吹的大阿爹明黄的衣襟四下飞乱。
他就在那样的衣襟飘飞中,稳稳当当地站定,我看着前面的大阿爹,才明白君临天下的浩然之气。
“你要的清白,朕,给你,来人——”
“臣在。”
应声而起的不是别人,是我一边的穆敏,他双手作揖,声色洪厚,一张脸微微地垂着,灯火之下,我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光影在动。
他起身时,折身朝身后的士兵低喃了几句,不出片刻,那折身离开的士兵再度回来。
只是手中拿着一颗人脑袋,我眼睛一瞅,便听到心深处涌来一股天崩地裂的声音,我红着眼,忍痛退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太子哥哥递来看手绢,没有说话,我微微一仰头,盯着他看,他在光亮里,温婉如玉,我知道,没有人会与现在的我感同身受。
就像我从来不曾真真实实明白过,太子哥哥不远千万里来边塞,坐在山丘之上,有时候就那样寂静地坐着,能从白天坐到日落,有时候他由站着一下子全身跌倒在地,身体呈大字型躺在沙丘上。
他的沉默,我从来都不懂。
“想哭,就哭吧。”
见我没有接过手绢,太子哥哥出声道。
我一听言,一把推回了手绢,“谁说我想哭了,人,是我亲自杀的,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我一逞强声音就不自然地吼了起来,南梁王听言,眼睛自那士兵提着的阿爹脑袋上一瞬移到我身上来,滞了片刻。
任谁都没有想到,威远将军的项上人头是我动的手。
我笑着站起身来,直盯着南梁王看,“说说,就是为了三十万两黄金,你非要人一条命,你如此狠毒,大阿爹怎么会放心将韩承肆交到你手里。”
南梁王神色不改,迎上我的话,“公主不想知道,三十万两黄金怎么到的威远将军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