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是不愿意说，还是不知道。
后半夜我们就是一边说着话，一边睡了过去。
也许是各有心事，也许是各自有牵挂，我们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不言悲，也不道喜，也没有说过如何从这大牢里出去。
因为我们两个比谁都清楚，这是皇帝的天下，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也许只有我们两个真正到了心意相通，真正彼此着迷的时候，他才会放我们出去吧。
大阿爹是想让我们生情，然后顺势成婚，那时候，便借以我是公主之名，不忍我到南梁受苦，所以不让我离开，如此韩承肆自然回不了他的家，他的故乡。
上一辈的事情，我鲜少知道太多，阿爹养大我，从来不说太多，说起的也是有一茬没一茬的琐事。
但，不论如何，我想让韩承肆回到南梁，回他的故乡去，他被大阿爹俘虏了那么多年，虽然好吃好喝地供养，但是那才是最大的辱痛·····
天亮起来的时候，牢房一边的窗户外涌入淡淡晨光，不是很烈，但就是那一道光，暖暖地拂在我脸上。
总是在最清醒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真正的衣物所有，有什么，什么也不再拥有。
我坐起身来，往牢房看了一边，韩承肆一个人端坐在牢门之前，一动不动，像是在想着什么事。
有时候，脑子里会一瞬划过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东西，我阿爹已经离世，刀叔和楚俏也不知道去处，穆敏虽然权倾朝野，但依然畏惧于皇权，而不敢多行一步，三哥哥和太子哥哥又身入牢狱之灾，二阿爹的将军府似乎从来不是我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大阿爹那个我曾经以为最宠爱我的男人，等我真正来了长安才明白，他的冷若冰霜。
我抬起头，默默地盯着韩承肆看，至少这一瞬间，我不再以为他是一个轻薄负心之人。
他没有权，没有势，没有可以用来作为代价的东西，却在举国御宴之上，当着如今权势最大之人，平平淡淡地说——
一语订之，千秋不移。
“韩承肆。”
我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第一次，喊出这三个字，却不知何故有一种想要掉泪的冲动。
他折身看我，唇角一勾，露出一丝浅笑，“醒了？”
我起身爬过去，爬到身边，早上总是最好的，不热不凉，“在想什么？”
“我们就在这牢里洞房吧？”
他噙着几分邪气之笑，我看了他一眼，硬是爬回了原地，“我们不要连累彼此了。”
“那你以为皇上为何将我们两个关在一起？”
我没有说话，牢房外面有人来的脚步声，韩承肆调头看着我，笑出了声。
没多久走来几个狱卒，领头的粗壮大汉便是昨日那个拿了我银两却不为办事的人，他身后的狱卒端着饭菜走来。
他们将饭菜放置门口，那大喊转身摆了摆手，其他几个狱卒便率先离了去，只留下那领头一人。
他顺着牢门蹲下来，压着嗓子喊道，“公主，公主——”
我紧忙起身跑过去，“可是发现什么了？”
“三公子不再天牢了，说是前些日子送走了。”
“可打听到去了何处？”
那领头狱卒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而后从怀里拿出十两黄金，“这个还公主。”
我睨着那钱袋笑出了声，“怎么？怕这钱给你招致杀身之祸？”
“总不过是头点地的事情，公主以后在这牢里还需要各处打点。”
他见我没有要收的意思，恭恭敬敬放在了地上，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银子我自然是万年都爱的，即便它给我招致了杀身之祸，我依然还是钟爱，有时候人不一定能救人，但银子可以，也有时候人会背叛另外一个人，但银两不会。
我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又揣回胸口。
“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我刚坐定，身后飘来韩承肆的身影，“穆敏派来的。”
“你不傻啊。”他笑着说。
“你说三哥哥被送到了何处？”
韩承肆顺了顺衣袍，起身走过来，站在我前面，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
“你不傻，你说说？”
“若是能送回将军府就好了，三哥哥无罪。”
韩承肆坐下来，笑了笑，然后神色沉静，笑着对我说，“穆伟自然有人会在意，只有你我二人，无人在意。”
他大概想说的话本非如此，应该是我们两个人，只有彼此才是彼此的依靠。
“韩承肆，今日狱卒再来的话，你跟着他们走吧。”
他没说话，仰起头望着洒入阳光的窗户，沉默了好半天，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答不答应好歹说一声。
见他没反应，我又说道，“南梁才是你的故乡，就是死，也死在那里。”
韩承肆掀袍坐地，与我相对而坐，明媚阳光洒在他身上，他低下头来，卷翘的睫毛，勾起了太阳的弧度，一种清澈的光在他脸上波动。
若是第一次，我遇见了这般风姿绰约的男子，我想我该是追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跟着他跑的人，可是，偏偏穆敏先来，那样强悍直接的闯入我生命。
时至今日，我不知道他是好，是坏，总之他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早已经掀起了惊天大浪。
韩承肆好半天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时光在他身上静静地更迭，我看他看久了就忽然想哭。
谁能知道这巍巍宫墙以后他十几载的光阴到底如何度过，给他再高的尊荣，到底还是一介俘虏，这皇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我想大概是夏日的阳光太过温柔，我才会鬼使神差地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温声问他，“这些年过的可好？”
韩承肆抬起头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嗔红的眼睛，涌动着汹涌而浩瀚的水气，他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微烈的动作，激荡了眼眶里的泪水，我看到三五滴眼泪，明明白白落在日色里。
“所以回去吧，让皇上知道，我束缚不了你，再加上你阿爸的威胁，他必然顺从。”
“那你呢？”
我收回手，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至少还有穆敏，他答应过我，只要我杀了我阿爹，他自然娶我为妾。”
韩承肆一听言，忽然从地上蹿起来，“为妾？穆清，你堂堂大昭的皇——公主，怎么能下嫁旁人为妾呢？”
我亦是站起身来，“嫁对人了，为妾有什么不妥的。”
韩承肆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直身拉着我往外面走，我挣扎着问他，“你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