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没抬，放下茶盏，问我，“回来了？”
区别于以前无数次，我只要见到他，就会主动往他身上扑。
我抱着双臂倚在墙上，“穆大将军，真是人见人爱，才几日便又择了新人。”
他没接话，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我，今日红袍着身，衬得他容颜俊郎，眉眼轮廓之间少却了素日的凌厉，倒是平添了一丝一缕的温和之态。
所幸在与我无关，我们两个人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为他的皇上尽心尽责，我为救我在乎的人飞蛾一扑。
“你过来——”
我没有动，只觉得今日他真的好生温柔，不言不语里，尽是一霎的动情之姿，那一双眼睛，流转着熠熠生辉的光芒。
我总归是那个认怂的人，不过一会儿，便腆着一张脸走上前去，站在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
“你大喜，我不是前来道贺的，我只是蹭一顿饭，拿回赃银。”
我心虚地向他解释，今日居于何种心思来他的府上，他的目光一霎不移，落在我脸畔。
我被他看的心下越来越发麻，正要折身走时，他忽然一把拉住我。轻轻一拽，我便跌在了他的怀里。
温凉的气韵漂浮在我脸上，那一夜，阿爹被他杀死的那个夜，也是这样的感觉，我原先误以为那是我阿爹的怀抱。
他紧紧地抱着我，头埋在我身上，权倾朝野的人，在这一刻忽然像一个无辜的孩子一样，我本想推开他，再不与他纠缠时，毫无征兆间，他就那样将唇覆在了我唇上。
清凉的感觉从他的唇上渡到我身体里，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一瞬之间燥热的像升起了一股烈火，越烧越烈。
我一把推开他，欲要挣脱他的桎梏从这个怀抱里逃出来，我终究是害怕，沉沦在他的温情里，我不知道我的以后葬送到何地，也不知道这个对我看似深情款款的人，究竟会将我在乎的人如何屠杀。
他的力道在我欲要挣扎时分早已经加重，他像拥抱着什么重要的物品一般，死命地将我抱在怀里。
有多少铜墙铁壁可以对抗一个男人的温情？
我问自己，问自己的心，可是那里除了拼命的跳动以外，再无任何回应，我知道没有，没有什么铜墙铁壁，也没有什么悍然的力量，去对抗一个男人的温情，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我是钟情于他的。
这一生，似乎只要与之相遇，必然会与之相恋。
我知道在劫难逃，但还是沦陷在那一场温情的腥风血雨里，我知道自己有罪，天大的罪恶，忘记了阿爹的训导，忘记了我生而为人该有的悲悯之情。
穆敏将我抱的很紧很紧，紧到我不能呼吸，我压声说道，“你他娘是想把我捂死吗？”
他垂下头盯着我，一双眼睛里不温不烈漾出一缕笑意，就是这一点点的东西，让穆敏如沐春风一般让人心生灿烂之情。
“今日你大喜，不去招呼客人？”我问他。
他抬手顺了顺我脸上的头发，而后用小拇指一勾撩到我耳后，“知道你来，我在等你。”
“你的新娘子在等你。”
他笑了笑，抬起头往门外一看，停顿了片刻，等他再度垂头看我时，眼睛里有泪落下，滴在我脸上。
“穆清，我可以救很多人，却救不了你。”
情难自禁，穆敏的眼泪落在我脸上，一点点温热像火星子烧的我心疼，我抬起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我知道我从未如此温柔，我知道我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姑娘，至少能在他难受的时候，我可以温言软语来让他宽心。
可是我只是我，一个粗硕野蛮的边塞丫头，即便我身体里流动着千古第一女帝的血液，但我终究是粗鄙的人，我也喜欢这般无拘无束的自己。
天地束缚不了我，人间更是没人能管得住我，我真想像一只通天猴，不念过去，不畏以后，无情无泪，无挂无碍。
“路，我自己走，生死由命，我受得起。”
他听罢，几不可见地勾唇一笑，叹了一声，“你想听真相吗？”
“什么真相？”
穆敏垂眸想了想，然后笑道，“能让你心死的真相。”
我推开他，一翻身下了地，坐到桌子那一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说罢，早死早解脱。”
“那张圣旨是假的，邀你出席御宴之喜的圣旨并非皇帝之命。”
我呷了一小口茶水，缓缓渡入腹中，抬头问他，“所以呢？”
穆敏一身轻松，手里把玩着茶盏，答道，“是我要你卷入这盛世长安里来。”
我没有说话，也不再看他，移目往窗外看去，现在时逢正午，前院的热闹时而不时还会响起，我其实无心在乎那些事情了，就如二哥哥所说的那般，即使知道了能有何用？
还回得去吗？
穆敏见我没有说话，也不再搭理我，自顾自地言说，“你可以恨我，这是你的自由。但我的确应该敬重你，至少你救了韩承肆一命。”
我不打算逗留，眼前这个人阴晴不定，我真该全身而退了，不然我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何种变故。
我起身蹿到书架前，将书拿出来时，才看到那书架后面空空如也，银子早已经不见了。
我转身睨着穆敏，他漫不经心地走近，“你要银子，我这次可以真给你。”
“不需要。”
我把书扔在地上，一个人离开了房间，初桃见我气势汹汹的样子，紧忙追在我身后，我往哪里走，她往哪里跟。
“你干嘛跟着我。”
我一顿，初桃打忙停下来，颤颤巍巍地说，“将军让奴婢看护好公主。”
“他是让你跟踪我的吧？”
初桃不说话了，我便知道必然如此，我插着腰，对着屋子大喊道，“穆敏，我今生再不会与你有半点纠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喊完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股怨气顺势散出了体外，白了一眼初桃，正要走时，身后飘来穆敏不高不重的说话声。
“只要你还信穆，我们就注定纠缠。”
他说话时我已经走到石竹那边，竹影摇曳之间，我瞥见竹丛里有碎石，便心生怨愤，上前弯腰捡了几块石头，然后走前几步。
我甩了几下胳膊，将手中的石头一一扔向那房间，然后大摇大摆地顺着后门往外走。
还吃什么喜，再吃下去真能被穆敏把命吃掉。
我前脚刚跨出院门，后脚便听到楚俏惊慌失措地喊叫声，“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我心下一乐，兴冲冲地沿着蜿蜒小道往洛河那边走，这白日花楼倒是清净，可我若是再像以前那样去的话，定然又惨遭那些姑娘们的毒打。
自打来长安，我就心生郁闷，究竟是谁布下的局，让我还没有逛花楼就提前背上了债，还被所有花楼封杀。
要不是有几位哥哥轮番带我来，我如今都没机会进去一看。
先前穆敏抱我在他怀里的时候，我又不傻，谈情说爱也要在温饱问题都解决的前提下，我从衣袖里掏出那包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心下高兴地要命。
能从穆敏身上顺走银子，我真的算是长了天大的本事，穆敏是何人，大昭权倾朝野的人，杀伐果断，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物啊。
我得前去换身装扮，最起码多些姑娘之态，那些花楼的人见惯了我男扮女装的样子，定然对我忽然化为姑娘身会陌生。
如此正好，我混入花楼，就能打听刀叔和楚俏的消息了。
想想啊，这长安的花楼真是好去处，有姑娘，有丝竹管弦之音，能聊天说话，能纵情声色，还能打探到五湖四海的消息。
可也是怪了，跻身在街巷的热闹里，我满脑子想到的不是刀叔和楚俏，而是穆敏先前一低头掉下来的眼泪，就是那么漫不经心的一瞬间，像是烙在我心上了一般，越不去想，记忆就像个缠人的小孩，越是黏着人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