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阿爹以为镇国将军府是向着我的，所以才这般急不可耐地开始摧残他们。
三哥哥只是开始，不清不白地落入了牢狱，我如今每次细想一番这些天的遭遇，总会觉得好些事情，其实早已经注定，根本又无从更改事态发生的轨迹。
穆敏将三十万两黄金借给我，然后我顺势将这银子给了阿爹，到头来这银子将阿爹推向了不归路。
既然三哥哥穆伟护送贡银，是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和穆敏谋划好这一切，让阿爹死，让我来长安，从而生起争斗之心。
二哥哥紧紧拉着我的手，我都已经是过了及笄之年的大姑娘了，他们还是如小孩子一般看我。
大昭皇朝，是一个讲究礼义廉耻的大邦之国，我这几个哥哥当真是轻薄之人，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二哥，你也知道我的事？”
他停下脚步，我也站在原地，这一处是去往将军府上林木最为繁茂的地方，郁郁葱葱的大树挡住了月光，整条大道出了呼啸而过的夜风之外，就只有我们两个。
星星点点的月光像寥寥星辰一样洒在我们身上，二哥哥放开我的手，折身走到一棵大树之下，懒懒地倚在树干上。
“长安的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我跑过去追问他。
“你是女帝之后，大昭真正的王。”
我一低头，不知道说什么话，原来我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引发事态恶变的是后面的一句话，我才是大昭真正的王。
“我不想为王，我来只是救韩承肆，还有阿爹。”
过了好半天，我走过去站在二哥哥一边，靠在树干上，深夜的凉，渗到我心里去。
“穆清——”
他低低地唤我一声，“我们就是为了你，才苟活到现在。”
二哥哥说话时声音哽咽，风声而过，消散了他的声音，我听得懂他话中的无能为力以及彻底的绝望。
镇国将军府，自打我记事起便是名传天下的，但到底是因为什么，我阿爹只说我二阿爹驰骋疆场为大昭安邦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一天天长大，虽然生在边塞这一毛不拔的荒野之地，但是我的心记挂着长安的一切。
二阿爹再没有出征过，只有大哥哥穆白年少时领兵作战立下一功，被大阿爹封为了少年将军。
镇国将军府府上的消息，除了二阿爹一天逗弄莺莺燕燕，成日惹的后院起火，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以外，再无其他事情。
二阿哥和三阿哥呢，整日除了往烟花之地跑以外，几乎再没有什么正经事。
许是盛极必衰，镇国将军府一日一日走向没落之地，但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阿爹并没有苛待他们。
二哥哥先前的一句话，让我一霎明白，这么多年他们的隐忍负重，因为我，他们才守在这长安小心翼翼的活着。
生在天子脚下，除了荒淫无度掩人耳目以外，大概做什么都是错，不争是错，争更是大错特错。
“二哥哥，终究是我连累了你们，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争什么。”
“穆清，现在争与不争，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
“还有旁的人？”
二哥哥叹了一口气，“很多人，你在乎的，不在乎的，数以万计的人。”
他说话间声音一低，顿了顿，继而说道，“他们的生死，由你一人决定。”
我忽然不知所言，只觉得心下一重，如是有一座大山瞬间崩塌全部负压在我心上。我从来没有想过太多，我只是来长安放韩承肆走，救阿爹免于一死，再顺便打听打听谁是我亲阿爹，不然我一天天得他们疼爱，总觉心下难安。
也许我真不该来，哪怕是抗旨不遵而遭一死，但至少谁也不会连累。
“我是不是真不该来长安？”我压抑着哽咽，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
二哥哥说完站直身体，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朝我一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至少现在风平浪静，想浪就去浪，真死了，我们也不遗憾。”
我跑过去牵住他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将所有的烦恼忧伤全部抛到身后。
至少，这一刻，我还活着，至少，这一刻风平浪静，二哥哥还有二阿爹还在。
我回了将军府，二哥哥说让我去他的院子里，我性子倔，先去了二阿爹的后院，二阿爹又是赤身裸体地被一群女人围攻着说三道四。
这一次我没有像第一次那般，上去就逮着那些女人劈头盖脸地骂，真让她们规矩了，二阿爹还怎么活？
我转身走过长长的廊巷，蹿到二哥哥房间里，这是我第一次来他的房间，我畏手畏脚轻轻推开窗，一跃而入，脚刚落地，便闻到一股股幽幽茶香。
那股幽凉的香气闻久了就会让人卸下所有的东西，只有自己，二哥哥撩起珠帘，手中扇子一打，笑着走进来，“都给你留门了，还翻窗？”
我白了他一眼，走几步坐在对面的凳子上，顺手拿起一杯茶便开始往口里灌，才吞下几口，肚子就开始一阵乱叫。
我这下才想起来，我今日才是第一天出牢狱啊，想想前面那些天在老牢里面和韩承肆相依为命的时光，我愈发觉得肚子饿的不成体统。
二哥哥笑盈盈地看我，一双眼睛里都快要笑出了眼泪来，我直溜溜地抬起脑袋朝他看。
他忽而侧过脸朝门外的方向喊道，“快进来吧。”
他的声音一落我便听到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我顺声望过去，进来一遂的穿戴清秀的丫鬟姑娘，手上端着方盘，方盘里盛放着各色美食。
饭香四溢，我口水都快要把衣服打湿了，那些丫鬟亦是唇角带笑，朝我们走过来，毕恭毕敬地把饭菜放在桌子上了。
有清蒸鱼，红烧排骨，蒸糕，香酥里脊，八宝珍酿等等，二哥哥坐下来，朝他们一摆手，那些丫鬟们笑着出去了，她们合上门，我还能听得到她们银铃一样的笑声。
我扒拉了几口米饭，便伸了筷子夹菜，二哥哥托腮看着我，时而不时也会夹菜往我碗里添。
我一边吃着，一边赞口不绝，望着一桌的饭菜，虽不及御宴上的菜食，但是都是我喜爱吃的，也心知二哥哥当真是下了一番心思。
“是你二阿爹差人备好的，就为了这，后院又起火了。”
我含着一口的饭，吞吐道，“备一顿好饭，都要这么虐待？”
二哥哥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我，温声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我牛饮水似的把茶水吞下去，打了一个饱嗝，又夹了两筷子菜塞在口里。
“这才是公主该有的待遇啊。”
一想到我初来长安道后面寄宿穆敏府上，再到后面锒铛入狱的日子，我心下就觉得苦。我哪里得万人宠爱了，顶着公主的名头却过着寒酸的日子。
二哥哥闻声笑道，“你也不要怪我们，那时候我们不知道皇上的意思。”
我抬眼看了看他，罢了，所幸也不再想了，过去的事总是经不起想的，想起一件就会有无数件涌来。
好不容易我们都放下了心中芥蒂，再想往事，什么都改变不了倒会让每一刻的现在寸步难行。
我吃完饭后二哥哥就起身离开了房间，临走时又推门而入，“明天你不许闹事啊。”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所为何事时，他便溜走了，我有什么好闹事的，现在我只是想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想一些法子来面对未来，来让我所有在乎的人免于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