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来的人并不是穆敏,不是那个飞雪盈空时,我隔着雪帘望见的一身凛然的那个人。
我想我是真的怂,都死到临头了,还能这般的胡思乱想。
那个黑衣人向我走来,我看着他一步步临近我,眼睛中尽是肃凉的寒光,我浑身发软,双腿更是抖的不成体统。
这个世道上,其实爱我的人也不多,想要杀我的尽是如此的多,我望见南梁数万的铁骑,还有远处飘来一道又一道洪亮的呼喊声。
风雪太过肆意,簌簌的雪,轻盈洁白,他向我走来,那双眼睛里弥着深不见底的光,仿佛来自亘古前生,我就那样趴在轿板上,一动不敢动。
“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啊。”
轻狂的声音刚落,我便听到刀入绡的声响,即便他不杀我,那个黑衣人不也是受了他的怂恿来杀我的吗?
果然这南梁的人就爱惹事生非,若不是他说给黑衣人我阿爹没钱,他怎么可能会杀我?
可是难道他不知道我是大昭的公主,常胜将军的嫡女吗?
即便我有一个草包的阿爹,可是耐不住我家底丰厚啊,我大阿爹可是身居九五至尊之位,后宫佳丽万千,都可以养活这么多女人,他定然也舍得为我砸金百万。
二阿爹更不用说,他虽然没钱,但是文韬武略,若是有人敢对我动手,他定然会追着这些人到海角天涯,讨了他们的性命为我报仇。
凄白的雪落在我们之间,他终是停步在我跟前,我虽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难逃一死,但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让他要了我命的主,好歹我是大昭集万千宠爱的公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别杀我。”
我仰起头直直地盯着那黑衣人,他的眼睛亦是盯着我,肃然的目光,冷而深邃。
不同于我所惧怕的那个人冷森森的目光,这个黑衣人的眼睛虽是肃凉,却有一种恍然的明朗,所以我并不害怕他。
“我大阿爹是大昭皇帝,你想要多少银子?我加倍给你。若是你觉得少,我二阿爹那里定然可以凑足千两黄金,还有,还有,还有我几个哥哥他们也会凑足千两银子。或者你要多少,你给我个数?”
“都说这公主是个浪子,你瞧瞧……”
那个南凉人后面说的话我没有听见,风一程,雪一程,我听见四面忽然之间万马奔腾的声音,还有马的嘶鸣生,那一声声的踢踏像是踩在我心上一般。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人万千宠爱,活在温柔富贵乡的人,我没有做过恶亦没有和人生仇,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死,更不会想到会在今夜被数以万计的人追杀。
倭寇流匪,南梁铁骑,还有数万不知来路的人。
他忽然抱起我,没有说话,只是朝我望了一眼。
耳畔马蹄声狂乱,很快就是兵戎相见,我其实不值得这么多人来杀我,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要我的命。
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那个说话轻狂的人是南梁的人,可来的那些人又是何人呢?
“若是银子还不够,我,阿爹那里还有三十万两。”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直盯着前方,素雪的莹白落在他的身上,累积成白。
我想他可能是觉得银子太少,今日面对这样多的人救我一命势必损耗太大,这笔买卖定然是吃亏,没准还要了他的命,所以我还是报复了我那个六亲不认的阿爹。
“我阿爹那里还有三十万两黄金。”
我想,前前后后的银子加起来他十几辈子都花不完,这买卖我觉得划算。
我的话刚说完,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以为他是要与我做这笔买卖,心里更是窃喜。
我知道三十万两黄金啊,那才是实打实能入囊的银子,我大阿爹二阿爹还有哥哥们的钱,他没等收着便已经头不在身了。
我阿爹对我的宠溺谁人不知,为了浪荡的我硬是忍了十几年没有纳一房妻室,银子全靠我败,若是有人绑我,身为威远将军的他,第一时间不是领兵讨伐,而是凑足银子来赎我。
大阿爹若是知道的话,定然会被他气个半死。
他垂下头看我,眼睛里的光尽数都是雪的清白,很长一段时间,他就那样看着我,我亦是那样看着他,我看见雪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我身上。
我脑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个人眉间歇雪的样子,还有斑斑银雪里他丰神俊朗的姿态。
脸上的烧灼终是让我无法容忍,我别过脸望着前面不知何时疏散开来的一道宽阔的雪路,路两边皆是南梁的铁骑,白茫茫的一片。
这时候万马奔腾的声音顺着那条雪路传来,如是穿云裂石一般愈渐逼近。
可是我周遭所有的人,似是没有听到一半,没有丝毫反应,我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人,来要我命的人。
我欲要挣扎,他却警觉的抱紧我,炽烈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我,我终是难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不想死在刀下,你们勒死我就好,我做鬼了也不会找你们。”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了我一眼便疾步往前走去,我想他算是默认了,我这样的求死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耶律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啊,我可是奉命前来。”
他把我抱在了另一个马车上,在他欲走未走时,逆着风雪他转过身望着我,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你忘了一个人。”
清朗的声音,不带任何威严,我撩起车帘看着他一个回身上了马,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便策马离去。
漆黑的夜,他一身黑色劲装,我只记得了那一双肃然凄凉的眼睛,我想我这一生不会忘记,他可能不是要杀我的人,他只是屈服于南梁成千的铁骑。
阿爹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来给别人,唯有命是不能的。
命这种东西,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它只要存在终有一天会强而无畏。
那是他少有的正经时候,我生了病,要死不活的时候,他打着哈欠对我说的。
“恭送,恭送……”
“恭送,恭送……”
数千铁骑兵的声音尽数响起,我看着茫茫夜色里他一个人驾着马消失在黑暗里,所有人恭送他的声音忽的让我明白,原来事情远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分明。
没多久万马奔腾而近,我听着那振聋发聩的践踏声放下了车帘……
若是死,没有人可以逃脱的过,或早或晚而已。
南梁与我阿爹的恩怨今夜彻底了断,他们要了我的命便是抽走了阿爹的魂。
我若死了,他没有活下去的念想。
想想这南梁人当真是城府颇深之人,也不知道那黑衣人究竟和这南梁人有何瓜葛,似近似远,让人琢磨不明。
他说我忘记了一个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