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狂腾蜂拥而来,我其实没有太大心思去想来的人是谁,杀我的人已经有了数千人,我自是难逃一死。
我闭上眼睛听着轿外北风凄烈的呼啸声,一如往常的下雪天,我们在房间里烧上一盆炭火,我和阿爹坐在羊皮垫子上。
外面银雪飞扬,等到晚夜时不用点烛,雪光穿窗而入,满屋子尽是一片清白。
我常常伏在阿爹膝上,请求他讲起很多往事,楚俏呢,总是坐在一旁看着我和阿爹傻笑。
这些尽是我心里面倏忽而过的温暖,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仅仅是一夜的功夫,我就再也不是那个心无挂碍的浪子,不再是威远将军束手无策的姑娘,不再是边塞万民人人称道的败家孩子,我只能是大昭的公主。
可是我死了,我阿爹怎么办,他忽然想我了又见不到我时,他该怎么办?
还有楚俏呢,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着我,我死了,她会不会也是没办法活下去?
还有大阿爹二阿爹,他们若是知道我死了,是不是也会哭的不成体统?我的哥哥们,我再也不用浪他们的银子了……
轿撵里渗入阵阵冷风,我终是受不住这股子寒冷,便又咳起来,嗓子干涩疼痛,每咳一下像烧灼一般疼的揪心。
我一边咳一边流泪,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来拍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又一下,再也不会了,不论是阿爹还是楚俏,他们再也不会来到我身边,拍着我的后背,温从地喊着我的名字,穆清,穆清,穆清。
其实我本可以不走的,本可以留在边塞,本可以守着阿爹,本可以陪着楚俏。
可以年年等着长安大阿爹二阿爹还有我的哥哥们给我寄送银子来,然后再没心没肺的去浪光,或是每天追在阿爹屁股后头要银两,我知道每次当着阿爹的数万下属要银子他一定老脸挂不住,他一定因为这些记恨我了……
“末将恭迎公主回朝。”
外面飘来一道冰凉的声音,其声如钟磬,我想我是听错了,一定是又犯怂了,临死了还是胡思乱想的不成体统。
他和我分开也就是几炷香的时间,怎么会率领数万骑兵来营救我呢?
咳咳咳……
我咳的厉害,眼泪早已经流的不成体统,索性漆黑的轿撵里没有人会看到临死之前的穆清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直到轿帘被人拉开,凛冽的风迎面涌进来,我止住咳嗽,抬起头望去……
地白风色寒,雪尽马蹄轻。
他伸手撩起轿帘,我伏在轿垫上转过头看着他。
外面粉妆玉砌,一白无际,素雪银光里他一身金甲,丰神俊朗,冷森森的目光依然如常,可是他不会知道我们第六次见面他对我意味着什么。
“末将恭迎公主回朝。”
见我没有反应他提高了声音再次恭迎我回朝,我就说嘛,我堂堂大昭,泱泱大国,怎么会让两个黑衣小厮迎我回宫呢?
明明是两个倭寇流费,不懂当下时局,跃了阳关,他们倒是死的死逃的逃,却把我扔给了南梁的人。
就在刚才我差点要死了,即便不是杀死,也是被这些个千军万马吓死,可是我真的怕死,我有多少牵挂就会有多怕死。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着他下了轿撵。
漆黑的夜空,遍地银光,北风来去肆意,清凉的空气带着大漠的黄沙之气,素雪的余音依然回旋在耳边。
我面对的是前面万马无声,身着金甲的骑兵,他们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夜色。
他站在我前面没有说话,我知道阿爹曾经给我讲过许许多多为人称道的英雄,但都不及他先前撩起轿帘时候的风姿。
我望着他,他亦是盯着我看。
想想我刚才当着数千南梁人的面从马车里爬出来,想想我一边难受一边想起阿爹的好,我便气不打一出来。
“你早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那个黑衣人我的命早就丢了?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好多人放不下?你明明拿着大阿爹的俸禄,为什么不好好给大阿爹办事?我阿爹对你亦是不错,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作弄我啊?是不是我朝你借了三十万两黄金,你舍不得了?或者是你也认为我是一个无赖?就知道败老子俸禄的浪子?你们这些人啊,不知道我一个姑娘家吗?”
这应该是我面对他第一次如此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没了吧,我当然是别过脸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我看到他的脸,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我竟心头一热。
那一刻,我真的想要哭着扑上去打他几个耳光,然后埋在他怀里大哭一场,然后将所有的眼泪鼻涕口水全蹭在他身上,最后仰起头大义凛然地问他,早死哪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可是我不敢,我害怕他,畏惧他,以前我见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全,要不是今夜的遭遇,我这一辈子恐怕在他面前都不可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句话。
我仰起头直直地盯着他,他亦是看着我,素白的雪光中一身金甲的他宛如姑射神人,没多久我又怂的垂下了头。
深夜凛冽的风,一波又一波地回旋在我们之间,我看着他冷森森的目光终是低下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我以为他看到了我手上的刀伤,我以为他会明白一个身在温柔富贵乡的姑娘在经历险象环生之后的娇弱,我更以为我是堂堂大昭的公主他会因着护驾来迟而深感歉意……
我所有的以为里,我只是希望他能在这个冰冷的夜里给我说一句温情的话,哪怕是一句若不经心的问候,安慰也好。
可是一句都没有,我们就那样相对而立。
他看着我,我低着头,我们身边是千万大昭的骑兵,万马不鸣,很久以后,传来先前那南梁人轻狂的说话声。
“将军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