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之上,点映着两岸花楼里曳出的花灯,水柔灯明,如是琉璃浮水一般。
我和三哥哥立在船头上,抬眼望着花楼阁窗绮户中探出姑娘们的身子,她们一个个手执团扇,身穿轻衫,缓鬓倾髻,软魅着人。
笑语声接踵而至,没有了先前的窃窃私语,反倒是声色嗫嚅,凝脂一般的手腕带着绉纱手帕,往空中一哗啦,便撤出一种烟花燎空的盛世之景。
“来了——”
“来了——”
“来了——”
······
我昂首挺胸,顺了顺衣袍,端立在船头之上,凭着那洪洋一样的声音,自那珠帘纱幔里扬洒下来。
灯火明媚,洛河水柔,一泓漾之,水木明瑟,婀娜身影,类若乘空。
“三哥哥,你怎么不喜逛花楼呢?”
夜风拂来,经身而凉,我侧过脸仰视着站在一边光华照人的红袍少年。
穆伟,常胜将军第三子,亦是最小的儿子,细算起来,我们两人年岁相差并不多。
他听言,侧过脸,桃眼明媚,唇角一扬,复又折身而立,目视前方。
“为什么要来啊?”
我指着那花楼里倾国倾城般莺莺燕燕的姑娘,朗声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这是刀叔跟你讲的吧。”
他懒懒地应声道,再未接话。
洛河水上,唯我们一舟,那些个姑娘语笑矜持,举止却又爽朗无碍。
过了片刻,三哥哥往船头走去,我呢,留在原地,一会儿望着这边的姑娘,一会儿往对岸的花楼瞅去。
我自是高兴,头一次入长安,便见到这般盛景,我心下自然骄纵无比。
没多久,立在船顶头的三哥哥掀袍席地而坐,琉璃灯火,恍惚间流淌在他艳红的衣袍上,细瞧上去,竟觉得身为男子的他,美艳不可多得。
我心下一惊,脑间倏忽闪过的是,穆敏说的话——
公主莫不是想让天下人知我有龙阳之好。
我颤颤地小跑过去,一窝蹲地盘腿坐在三哥哥身侧。
细细夜风,头顶扬下那姑娘们洪亮的笑声,说话声,还有娇嗔声······
“三哥哥,你还没同我讲,为何不喜来花楼呢?”
“是穆敏让你来的?”
“我自己。”
“他可跟你说过什么?”
“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话音刚落,三哥哥便朗笑一声,而后慵懒地将双手撑在身后,双腿晃荡在船头以外,我侧身盯着他瞧。
风扬开了他束起的长发,斜斜地散在肩膀一侧,而那唇间自是荡漾着静静的笑意,可是那一双桃花眼里却有我看不分明的深沉,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没有说上一个字来。
三哥哥的欲言又止,让我不由心下一慌——
若穆敏真有龙阳之好,且对象还是三哥哥,那么我是该重色呢还是念及手足亲情呢?
想到此,我爬过去,缠住他撑在身后的胳膊,探出脑袋盯着他瞧,四目相对,顿了片刻,他忽然投目望向前处。
“三哥哥,你为何不喜来花楼?”
“我偏爱男人。”
“可阿爹说,你娶了好多女人。”
“那是为了堵住世人的嘴。”
“你爱哪家男子呀?芳龄几何?那人可也中意你?为官的还是为民的?家财万贯之人还是王公贵族之人呢?······”
我一口气问了好多话,三哥哥又移目盯着我看,唇角一勾,一跃起身,顺了顺衣袍。
“权倾朝野,家财万贯。”
言至于此,我忽然瘫坐在地上,竟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
等我在仰头看他时,洛河两岸,一栋接着一栋的花楼里,传出振聋发聩的声音,姑娘们嗓音尖锐,一个个探出半个身子至窗口,手中的绉纱手帕拼命地在空中晃荡。
“到了——”
“快看,他到了——”
“快点,往那边瞧——”
······
他们声色并茂,焦躁多情,踮足伸颈,一个个张目结舌,如风涌万木一般,侧着头往一处瞧。
我也想去看热闹,却是双腿发软,才蹲起身来,便又跌坐在地。
三哥哥含笑跑过来,扶起我,任我依靠在他怀里。
我不管整条洛河上的女人是如何的歇斯底里,我眼睛里只有穆敏,我心里也有他,但是心下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个穆敏。
有我阿爹,大阿爹,二阿爹,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楚俏,太子哥哥,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刀叔。
也不知这花楼万家,刀叔今夜择宿在了哪一家。
“你不该来长安的。”
三哥哥拥着我,语声凉凉,我贴耳在他胸腔,只觉得格外安心。
“大阿爹让我出席御宴之喜。”
“你可以拒绝啊。”
“刀叔说,他先是君,然后才是妻之夫,子之父,弟之兄。”
三哥哥轻轻哦了一声,复又垂头睨着我,眼角眉梢浮现淡淡笑意,“你这么糙,还能记着这话?”
“是糙了点,但脑子没坏。”
光火静静跌宕在三哥哥脸上,我抬眸盯着他看,相比于十年前,今时今刻,他如此风华无双,我喜欢看他笑,潇洒纵情的笑。
花楼里的姑娘声音越来越大,到现在扯着嗓子一般大吼,惊天动地,振聋发聩,颇有一股石破天惊的架势。
我从三哥哥怀里出来,几步跃到了船头,亦是踮足伸颈往后面瞧。
三哥哥远远一笑,提步走上前来,“看什么?”
“她们在喊什么?”
“去船尾。”
他说话间拉起我的手,几步入了船舱后便来至船尾。
我刚出船尾,便被惊的瞠目结舌,手颤颤地指向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