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华舟之后,有好事的人集结小篷船百十艇,蓬上挂着羊角花灯,如是引线而穿的珠帘,迎风招摇。
一艘艘花灯装点的蓬船,首尾相衔,延亘几十艇,抬眼相望,一晃晃的灯船,如是一条沁光的彩带一般,静静地浮荡在洛河上。
为首的船伐,如烛龙水蜃,迎面划来,其身后数十艘舟船,屈曲连蜷,蟠委旋折,如是这艘船带出的流光掠影一样。
蟾月星空,水上豪舟,熠熠璀璨,生光焕彩,哪里是我们边塞能有的热闹呢。
我拉着三哥哥跑向船尾,只盯着那身后静静泊在洛河上的蓬船,眼目不转。
三哥哥好笑地问道,“哪里有什么好看的。”
“三哥哥,那是谁家的船?”
我抬手指着那最前面以华灯作饰的船伐,柔声问道。
“说了你就不开心了。”
“可是穆敏家的吗?”
“穆敏家的龙船,可是皇帝亲赐的,辉煌至极。”
我怯怯地收回手,仰起脑袋问他,“三哥哥坐过吗?”
他松开了我的手,侧身往我身后的花楼望去,他盯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姑娘看,神色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刀叔那般,见了姑娘就眼中泛光的好色之容。
到底是在乎的人,一个是我心向往之权倾朝野,家财万贯的人,一个是我在边塞日盼夜盼,想了数十年的三哥哥。
若是换做小时候就好了,我们定然会玩老虎、棒子、鸡。
游戏是这样玩的——
棒打老虎,老虎吃鸡,鸡吃虫,虫吃棒······
每次玩,三哥哥都会输,我总是那个赢的人,二哥哥也老是输,包括堂堂的太子哥哥,他和我耍,亦是从来没有赢过。
“三哥哥——”
我喃喃地唤道,他调身一转,笑着朝我走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三哥哥知道了,你喜欢穆敏。”
“那你呢?”
“玩个游戏,谁赢了便是谁的。”
“老虎棒子鸡——”
“老虎棒子鸡——”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我们身上,我们两个看着彼此伸出来的手,笑着席地而坐。
“穆清,你以前可是出棒子的。”
“三哥哥,还是喜欢出老虎。”
他一抬手,紧紧握住了我手,区别与穆敏冰凉带着薄茧的手掌,三哥哥的手掌,温暖,泛着汗湿,隐隐还有些颤动。
我知道他会出老虎,所以没有出棒子,我也出了老虎。
所以十年以后的相逢,他未输,我未赢,我们打成了一个平手。
他抬眸望着我们舟身前面,一溜烟的船篷,神容平静,却是唇角一勾,噙着薄薄笑意。
不出片刻,他眼尾轻轻一瞟我,“再来一局?”
我摆摆手,屈膝而坐,双手却是撑着脑袋。
舟伐轻轻荡动,划开了一条条细腻的水波,我们但笑不语,各自想着心里的事。
“韩承肆。”三哥哥忽然说。
“我来辞婚。”
“他在长安等了你数十年。”
“我知道。”
“你知道还辞婚?”
“我没让他等。”
一旁的人,再无搭话,而花楼上姑娘们一声声尖锐的叫唤声,忽然如雷鸣一般从天上劈下来。
三哥哥伸手往前面一指,“你看——”
我抬眸时,那艘华舟有人撩起了珠帘,舟舱内奢华的灯烛,如是掺杂了金粉一般,晃的人睁不开眼来。
我眯着眼,竭尽全力,盯着那里面欲出未出的人,缓缓撩开的珠帘,露出他天青色的锦衣华袍。
天青色,是我最喜爱的色调,楚俏虽然每次都在耻笑我,说我这么糙野的一个人,竟然会娘们兮兮地喜欢那样温婉隽永的色泽。
所以即便是夜色如泼墨,只要有光,我自是能一眼辨认出那衣色。
长安,盛世之城,天青色极少有人做衣,阿爹说,一来是因为此色难染,染衣坊,是涤不出来那种隽永极静之色,二来是因为天青色的华服,并非人人都能穿。
大昭,只有一人可穿。
我再缠着阿爹问能穿那天青衣袍的人是谁时,他总会老不正经地答复我,“你这是发春了吗?”
许是我太专注于那人,竟觉得撩动珠帘的动作,缓缓如蜗行一般。
我耐不住性子,一跃而起,连带一把拉起了三哥哥,他似乎兴趣阑珊,懒懒地望着对面。
千呼万唤声,依然在吼叫,洛河两岸花楼里的姑娘似是疯狂了一般,红着脖子凄声叫喊。
各有各的表达,各有各的声色,混合成一片,只觉得人声轰烈,听不出她们在喊什么
这时候,珠帘已被彻底撩到一边,自那船舱里,走出一人。
爽朗清举,萧萧肃肃,他弯身而出,才出来几步,便有夜风拂来。
船篷上挂着的羊角花灯摇来曳去,浮荡在空中的还有洛河两岸花楼里探身而出姑娘们,扬手一松的绉纱手帕。
如是仙女散花一般,从天而落,薄纱的料子,飘然沉坠,她们似乎牟足了劲,一喊震天,我只觉得耳朵被那混合成一片的声音,震的发痒发麻。
可是一双眼睛,却未曾从那人身上移开。
那男子,提步走向船头,凭着随风拂动的手帕,一一坠落,都没有挡住他的步伐。
周身一遭一遭的声音,似乎是喊破喉咙一样,极尽拼命狂欢一般,那男人却是置若罔闻,静静地立在船头上。
天青色的衣袍,经风而扬,他一动未动,如是姑射神人。
我拉紧三哥哥的衣袍,朝他看了一眼,再转身时,那对面的船伐已然移近,据我们只剩几步之遥。
那人双目澄明,如是盛了水月洞天一般,容姿俊郎,剑眉星目,薄唇微漾,扯出一缕勾人心魄的笑。
我心下竟然为之一动,瞧瞧,当真是好色之徒,见一个男人便要这般的心神荡漾,当真是······
想必花楼里的姑娘们,也是和我一样,都被这美色吸引,才会那般惊天动地地叫喊吧。
我调转身,往两侧的花楼望去,那些姑娘们都已经将云窗挤的不剩缝隙,一个个如是发了疯着了魔一样,一人叠着一人,往洛河这边瞧来,一栋接一栋的花楼,纷纷如此。
也不知那可怜的刀叔,如今坐在哪个榻上,捶胸顿足,叫嚣着是哪个瓜娃子毁了他的春闺大业。
我亦是朗笑出了声,先前,还真以为这些个花楼姑娘,那般争先恐后的欣喜劲头,是为了迎我这堂堂大昭公主的呢。
“穆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