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也曾都是朝廷命官,为国为民立下赫赫战功的,不可这样杀死。”杨英走到黄正身边,低声道:“给他们留具全尸吧。”
黄正看杨英神色黯然,知其不忍看曾经的弟兄身首分离,于是同意了。叫手下用草席把这些人卷起来,暂放义庄,等候处置。
做完这一切后,又疏散人群,安抚百姓,收拾战场。把死人都做一堆烧成骨灰,兵器收拢,回炉再造,又清洗血迹,免得引发瘟疫。
杨英微服潜行,独自一人走出衙门,偷偷的往义庄去,安排守门的不要叫别人进来,而他去到义庄内,偷偷祭拜丁广。
掏出怀中酒肉,在丁广旁边坐定,洒了半壶好酒,又把油纸包的肉置于地上,道:“这是你生前最爱喝的醇醪,我今天给你带来,还有二斤熟牛肉,也是你习惯吃的,我给你放在地上。”
“唉!”杨英做完这一切后,伤心而叹,道:“丁广啊丁广,你这是何苦呢!”
说完以后,他也觉得不是滋味,琢磨了下道:“算了,不说那些事,只能说这就是命吧!如果换做是我,估计我也会跟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现在啊!安化王已经彻底败了,他做得春秋美梦完全破灭!他手下那些人,看上去确实厉害,特别唬人!还找人打造了各种将军印,封赏这个,赐给那个,然而全不中用。”杨英端起酒壶,喝了口道:“你知道吗?就他那些手下,除了杨泰四个千户,还有张会通、张礼二人,其余全不管用。而且张会通还是个天生反骨的人,从庆王那里反叛之后,又叛了他,这大概就是因果循环吧!”
“对了,那个跟你齐名,封为左将军的周昂你应该知道,他本来就是个草包,依靠吹捧和银子才当上的都指挥,那武艺别提了,太烂!还有何锦,也跟他同样,没有本事,还硬要当什么指挥,结果指挥不了士兵,落得惨败的下场。更有甚者,还肆意勒索民财,导致民怨沸腾,逃至陕西城。”酒意上来,杨英的话越说越多,好像丁广还活着,正在跟他攀谈。
他抓起块肉,塞到嘴里,嚼了几下,咽到肚子里,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说谁了吧?不错,就是平虏城那个徐钦。他拍马屁的功夫一流,这个咱比不上,甜言蜜语哄的安化王真以为自己是天子。要我说,如果不是这些谄媚的人在,估计安化王也不会造反。”
“当然,我这属于事后诸葛亮,说再多也没用!”杨英笑笑道:“再说那个徐钦,他自称好汉,可实际上呢?就是个偷奸耍滑,狐假虎威的小人,利用安化王的威名,在平虏城搜刮钱财,横行不法!这样的人闲着没事的时候养着玩没问题,可要是等关键时刻,想要他们帮助?那是难上加难!事实摆在那里,他离开大明朝以后,竟然还想投靠鞑靼!”
杨英激动地道:“我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小人!通敌叛国,死不足惜!”
说完以后,杨英又笑了,而且笑的差点倒下去。他稳了稳身形,神秘兮兮地道:“我跟你说,你绝对猜不到他怎么死的!他的死因特别有趣!就是死在他要投奔的鞑靼人手里!要不是郑参将及时赶到,这家伙就死于荒野,无人问津了!”
“说了这么多,我还真有点渴了。”杨英仰脖把酒全喝了,长出口气,道:“其实孙天朗还算有点本事,起码差点杀了我。而且跟别的贼兵不同,他是真的想要治理横城,而不是简单的掠夺。想他这样的人,本来有可能成为徐茂公,刘伯温那样的人物,成为一代贤臣。只是很可惜,他跟错了人,跟错了团队。”
“实际上,不只是他跟错了团队,甚至连这个团队的老大,也跟错了!”杨英分析道:“安化王这个人一开始是纵容这些贼寇的抢掠行为,但当他看到给无辜百姓造成伤害以后,及时制止,并且立定规章制度,杀掉作恶者以儆效尤。这么做无可厚非,任何一个朝代在论功行赏的时候,都会对歹人进行处罚。然而安化王做的太早,这些人本就是贼寇,比如徐钦,还有的是因为财帛,比如何锦、周昂。他们参加安化王的起义,不就是为了自身利益吗?能聚在一起,主要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所以才相安无事,同心协力帮安化王攻城掠地。因为每攻下一座城,除了能掠夺当地财富以外,还能得到安化王的犒赏,这等好事,谁不愿意去做?可要是等到哪一天,制定了奖惩制度,那些人得不到预想当中的回报,没了凝聚的理由,谁还会为安化王卖命?”
“所以安化王也错了,他的整个理念,从开始就是错的!”杨英做出结论,道:“他所召集的人,大部分是行为不端,对朝廷心怀不满,要一意报复的人。这种人,只顾自己杀得开心,抢的快乐,怎么会管别人的死活?然而要想稳定的统治,最重要的就是收服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孙天朗在这方面做的真是不错!我看城内百姓对他的评价很高,甚至有人很怀念他。”杨英又吃了块肉,赞赏道:“听说城中还有很多百姓,自愿跟他出征,和官兵做对?这个可厉害了,假以时日,让他蛊惑人心,这横城焉能破?”
“话说回来,我明明亲眼看到孙天朗被善善道长杀死了,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这孙天朗绝对留有后手。”杨英皱着眉,猜疑道:“我觉得,他还有手段没使出来,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太急促,导致没能完全施展出来。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而已,你就听听,别当真啊!”
“不过我想,你也没办法当真了。”杨英又是感慨,又是哀伤,道:“而且永远,也没办法当真了!”
“不说这些伤心事,聊点开心的,比如那几个酸丁,叫什么来着?”杨英搜肠刮肚也记不起来,最后一拍脑袋,灵光一现道:“对了,叫什么孙景文的!这家伙真是有意思!分明什么能耐也没有,还要当军师,摆了个空有其表的阵法!”
“你知道吗?那阵法可是八万大军摆成的,八万啊!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汇成河!”杨英嘲笑道:“就这么多人!居然打不过仇钺千余人!被冲杀的溃败而逃!孙景文也惨死在自己人手下,那叫一个悲催啊!说起这件事,我就想笑!别拦我,我要笑个够!哈哈哈哈!”
杨英且笑且躺,最终倒伏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也就是身经百战的杨英干得出此事,换成别人,谁敢在死人堆里睡觉?还睡的这么安稳,这么香甜!
估计在以前的战争中,他没少这么做过。
就在杨英酣睡之时,窗外冒出个人,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拿着把短匕,眼露凶光,看着杨英!
话说这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姜永带来的同村之人,名叫姜思。前几天他偶感风寒,正在养病,所以没有参加到这场战斗中,侥幸逃过一劫。等官兵过来捉拿贼寇,他躲了起来,探听情报,得知姜忠和姜永都死了,怒火中烧,偷偷摸到衙门。
可惜衙门内戒备森严,他找不到机会进去,所以蹲守在左近等候。偏巧,杨英独自出来,给了他机会。
不过姜思还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知道杨英的厉害,所以只尾随,没有贸然行动,一直藏匿到现在。
听到鼾声,姜思才悄悄探出头,向内张望。为了确认杨英的虚实,他扔了枚石子过去,砸中杨英的肚子。
杨英不为所动,仍旧呼呼大睡。
姜思心里大喜,翻窗进来,悄悄走到杨英身边,举刀就刺!“噗”的下,鲜血流出,杨英疼醒过来,一掌拍出去,姜思倒飞出去,吐血不止,惊问道:“我明明已经刺中你心口,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征战多年,惹下仇家无数!怎么会没有防范?”杨英从袖子里取出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大笑道:“我早就让人打造了件软甲,保我不死于偷袭暗算之下!”
姜思悔恨交加,猛地一拍地面道:“早知道割你咽喉了!”
“少说废话,快点如实招来,你受何人指示要来杀我。”杨英左手张开,一把揪起他道:“要是敢隐瞒,我就杀了你!”
“哼!我姜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姜家村一条好汉!无人指示我来杀你,完全是出于兄弟义气,要为他们报仇!”姜思并不惧怕,引颈赴死,大笑道:“你要是放了我,我还好继续刺杀你!即使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报仇!从此以后,你就等着睡不安稳,食难下咽吧!”
“是条汉子!”杨英很欣赏他,微笑道:“只是跟错了人!看在你这么英勇的份上,我就留你一条全尸!”
杨英手臂用力,捏碎姜思脖子,然后放在地上,盖上白布。收拾好这些后,杨英用披风遮住心口的血迹,离开了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