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到这里,孙天朗就更加迷惘了,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跟安化王说呢?”
“因为我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处!”韩秦英哀叹道:“在那时,正是他们志得意满,自以为是的时刻,我的所有话,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迂腐的傻子。就比如现在,如果我不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孙道长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是个书呆子呢?”
“是啊!”孙天朗忽然笑了出来,只是笑声中,更多的是自嘲!
“我都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如果有人跟我说,恐怕我还会以为他是危言耸听!”孙天朗望着天,呆愣愣地道:“这天下不是某个人的,而是所有人的!当天下大乱,自然会有无数的人站出来,与别人争夺。谁都不是主角,因为所有人,都是主角!”
“天下大乱,到最后,苦的仍是百姓!”韩秦英击打着栏杆,痛心疾首地道:“我又怎么忍心看到他们受苦呢!”
“那该如何?”孙天朗迷茫了,询问道:“打又不能打,救又救不得,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以让天下苍生离苦得乐吗?”
“有办法,而且这个办法,非常简单!”孙天朗郑重地道:“就是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
孙天朗忽然明白过来这个韩秦英学的是什么了,顺口附和一句道:“无欲则刚!”
“错了,大错特错!”韩秦英猛然回头,一脸严肃的指正道:“君子不言无欲,而言寡欲!”
“哦?”孙天朗惊奇道:“寡欲?”
“不错!”韩秦英认真道:“子曰:食色性也!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呢?要是没有欲望,我们都还如禽兽一样在山林间穿行,何来这楼阁衣食?例如佛家讲的出家不结婚,更是妖言惑众!没有爱情,哪里来的人?大家都不结婚,人岂不是灭绝了?所以这个理论尤为可恶,不能信!”
“有理。”孙天朗问道:“那你怎么看呢?什么是天理,什么又是人欲?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怎么判定?”
“娶妻是天理,纳妾就是人欲!饱腹是天理,暴食就是人欲!”韩秦英心存敬仰道:“只有听从朱子的教导,保存这份天理,灭绝人的欲望,使得官吏不贪婪,商贩不唯利是图,那么天下即大治!”
“你的想法很好,可惜自古及今,数百年都没有完成,甚至朱子那样的人都被陷害至死,这又怎么说?”孙天朗敲打他的想法,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绝对会引起各个势力的反对,而且是最有权势的人反对!试想,能纳妾、暴食的怎么会是普通人?你这么做,无疑是跟那些人对着干!要我说,你的想法,还不如我!”
韩秦英纳罕道:“这话何意?”
“杀人容易,救人难!”孙天朗露出抹残忍的笑容,道:“与其跟他们起口舌之争,不如杀了干净!”
“不行不行!你这不就是欲望吗?只不过是杀欲,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韩秦英连连摆手,非常自信地道:“我觉得世人苦被名利累,他们都已经遭受名利带给他们的痛苦,肯定有人会醒悟,我只要稍微点拨,就能让他们跟随我。这样才是救世之法,从根源上杜绝刘瑾这样的人存在,那么世界就会更加美好!”
孙天朗好不容易开始佩服他的见识,听完这些话以后,又恢复到原来的态度,用不知是讥嘲还是无奈的语气道:“你不想报仇吗?要知道张会通杀了你家人,还有你兄弟!”
韩秦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孙天朗很是欢喜,他认为已经唤醒了韩秦英心中的仇恨。
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料,韩秦英开始忿恨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当然恨!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原来你也有恨,也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孙天朗诱导道:“你的恨其实跟我一样,只不过是不同的目标!由此看来,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就看激起你杀欲的筹码是什么了。”
韩秦英如遭重创,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地面,依旧咬牙恨着。
孙天朗随手一指,把小池变成镜子,道:“张会通就在这镜子里面,只要你伸手去抓,就能把他魂灵抓住,弄死他!”
韩秦英慌张起来,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杀过人。他虽然恨,可要真的动手杀,实在是难以下手。
孙天朗看他不动,走过去,抓起他胳膊,使劲拽过去,道:“你看,他就在横城里,还要杀人,你只要伸手一捏就能制止他!只要动手杀了他,他就不会再杀人了!我问你,你杀不杀?!”
韩秦英整个人都慌了,他看到丁夏、洪江一一惨死在张会通手下,想要伸手去阻止,但只要一起这样的念头,就浑身发抖,手也颤个不停。
孙天朗置若罔闻,他就是要看着韩秦英动手杀人,让他沦为和自己一样的人!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们两个大跌眼镜!
丁广杀过来,把张会通一顿狠揍,然后剁下脑袋,扬长而去!
这下孙天朗直接懵了,他做梦也想不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韩秦英也怔住了,然后大笑起来,拍着石头根本停不下来!笑得前仰后合,躺在了石头上,道:“道长,我大仇以了,不再有执着。”
孙天朗也笑了,苦笑!
“我有我要做的事,从今往后,我要用我的想法去拯救他们。”韩秦英看向孙天朗,微笑道:“我会向你证明,只有程朱理学,才能真正让这世界更好!”
“算了,我也不再勉强,反正我命不久矣,管不了太多事了!”孙天朗叹了口气,取出节符道:“这还是周东给我的,我留着也没用了,你拿去,好逃命。”
韩秦英惊愕道:“道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命不久矣?”
“你真不懂吗?”孙天朗惨笑道:“我已经死了,你所看到的,只是我残留在世界的一丝魂魄。”
“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韩秦英此时的表现比孙天朗逼他杀人,还要痛苦!
“孙道长这样厉害的人物,也会死吗?”
“谁不会死呢?”孙天朗微笑道:“只要诞生的那一刻,死亡就已经注定!”
说着话,孙天朗的身形越发淡薄,到最后,只剩层雾气。节符再也托不住,掉在地上。
韩秦英捡起节符,郑重的向孙天朗消失的地方磕头跪拜。只拜了几下,他的眼睛开始灼疼起来,醒转起身。
他的左眼疼得厉害,牵连的右眼都要睁不开。他看不见周围的状况,只觉得身处马车中,行进在颠簸不平的地上。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适应痛楚,睁开右眼。第一眼他看到的,就是暗红色的血光!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左眼的伤已经结疤,血迹也已经凝固,半张脸似乎带了张面具,僵硬的别扭。
透过血光,他就看到连绵的荒地,其上有稀疏的树木。因为马车行进太快,这些草木已经成为条褐色的横线,接连向后退去。
再向周围看去,韩秦英发现身处在两个箱子之间,身上缠着根绳子,这绳子连接着马车,似乎为了防止他掉落。
而前面,何锦骑着马领路,带领人马一直往前跑,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韩秦英试图呼喊何锦,然而咽喉里异常焦渴,喊了半天,也发不出半个字。
又行进了不知多久,前面隐隐浮现一队人马,领头的就是杨泰和王辅。他们放慢脚步,等着何锦跟上,然后并行,何锦对他们道:“韩公子我带来了,你们看怎么处理?”
“这还用问?当然是辅佐他就地称王,好跟朝廷那些狗贼继续对抗!”王辅着急的跑到马车堆里,寻觅韩秦英的下落。
当他看到韩秦英满脸是血,被绑缚在车上,还身处夹缝当中,难过不已,急忙叫马夫停下,他下马亲自解开其束缚。
“韩公子!”王辅撕下块斗篷上的布,替他擦拭脸,忽然发现韩秦英左眼瞎了,更加惊慌,痛心道:“你的眼谁伤的?告诉属下,我这就去弄死他!”
“唉!”韩秦英咳嗽几声,声音嘶哑着道:“说来话长,王将军,不要再提了。”
王辅连声答应着,从马鞍上取下水囊,道:“好好好,不说,韩公子,你先喝口水。”
韩秦英抱着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才解渴。王辅又牵过来匹马,让他坐上,然后上马带着他往前军而去。
杨泰和何锦迎过来,杨泰关切地问道:“韩公子,你没有大碍吧?”
“没事。”韩秦英摇头道:“就是左眼受了点轻伤,已经快好了。”
何锦嬉笑道:“韩公子啊,你可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官兵手底下救出来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以后我必定好好感谢何将军。”韩秦英诚恳地道:“只是我现在身无长物,无法给你赏赐。”
“这个无所谓,韩公子只要给属下个信物,就胜过真金白银了!”何锦打量了番他,忽然眼前一亮,道:“我看这银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