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这两天人流攒动,来往不绝,除了孔道衡派出去查案的,还有各部来问事的,石文义拖着沉重病体都来了十几次,孔道衡实在是焦头烂额,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天惠安伯张伟得空,跑来找孔道衡耍笑道:“你们都察院好厉害,查案子都查到妓馆里了。”
孔道衡正色道:“万一那些人销贼脏到了妓馆里呢?有人这么做是没错的。”
韩福偷笑道:“不知道是哪个呆子,跑到了妓馆里。”
白泽:“……”
张伟是个浪荡子弟,整天也没事,四处乱逛,今天到了都察院,发现人多热闹,居然不走了,在廊庑底下嗑着瓜子,欣赏着院子里的几朵野花。
白泽看不惯他这副样子道:“你能到别地方吗?这里打扫很累的。”
“咦!”张伟大笑道:“我认识你,你就是那天跑到小红楼的人!”
这话张伟可是大声说出来的,都察院上下都听见了,一脸惊讶地看着白泽,白泽顿时无地自容,恨不能钻到地下去。
平常走过来,带着几分怒容道:“惠安伯,我们都在做事,没心情陪你玩笑。”
张伟看着没趣,把瓜子塞到白泽手里道:“好好,不和你们耍笑了,今晚驸马爷还要在小红楼举办宴席,把文武百官都叫齐了,我要留着肚子吃好的,你们也别吃太多,都察院的请帖也应该快到了。”
说完,迈着官步,大摇大摆地走了。
白泽气甚,想把瓜子都扔掉,不料化翼使了个障眼法,把瓜子都拿走了,趴在地上吃了起来,白泽知道没人看得见他,也就不管,心里想着总会有人踩到你尾巴的!
果不其然,到了午后,有人给孔道衡和屠滽送来了请帖,说是驸马都尉崔元宴请大家。
白泽气呼呼地道:“这种地方,咱们一定要去吗?”
“这是驸马亲自下的请帖。”孔道衡皱眉道:“就算不看他的面子,也要顾及一下大长公主。”
屠滽道:“据说六部、内阁等一大帮人都被驸马请去了,不知道为什么。”
“去看看吧。”孔道衡叹道:“别再是大长公主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宣布。”
到了酉时,众官员收拾好了东西,都一起到小红楼里,坐定了,等候崔元来。
白泽和平常都只是小官吏,不能进到里面去,只能在庭院和大门中间的一小块地方站着,要等一会才能轮到他们吃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四品以下的小官,例如锦衣卫百户等官职,不过要是和崔元关系亲近,职位卑微也能进去,毕竟这只是私人宴会。
等了一个时辰,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院子当中还搭了一个露台的戏台子,周围也有一些人走动,房檐下都挂着大红灯笼,照的人脸上都多了几分喜庆。
却说孔道衡和屠滽在楼上圆桌坐定,六部的尚书也纷纷到来,也就是崔志端、刘宇、何鉴、张彩等人,离孔道衡不远,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个人,孔道衡认识他,就是当初硬要结交自己的刘介,此时他已经通过张彩当上了太常少卿。
刘介戴着高冠,束一条玉带,身后跟着自己新纳的妾室,居然不顾职位高低,直接坐在了张彩身边,崔志端等人见此情形,另寻了别处坐下。
张彩一双眼睛直溜溜看着刘介的小妾,垂涎道:“这谁家青衣?”
刘介笑答道:“这是属下新纳的偏房。”
那女子敛衽下拜道:“奴见过尚书大人。”
纱裙衬着女子曼妙身子,珠钗映粉面腮红,莲步轻移,把环佩摇动,实在是月里嫦娥下凡,直教天蓬再变猪身。
张彩喜不自胜,把一盏酒递上道:“小娘子请喝。”
那女子喝了一杯,脸上现起浮红,面容更加娇媚许多。
张彩还想和这女子叙话,崔元却来了,没奈何,只能端坐听从崔元话语。
崔元拱手道:“今日邀诸位来没有他事,只是大长公主有了身孕,特地摆宴与大家同乐。”
众官员一听是这种事,没了兴致,等到酒肉端上,各自吃喝聊天。
崔元这一桌坐的都是阁老,焦芳也在其中,还有平江伯陈熊、惠安伯张伟、泾阳伯神英等人,而李东阳年纪大了,没来。
就在大家喝得开心的时候,外面传张永来了,崔元没有邀请宦官,但人家亲自来了,也不好不迎接。
崔元下来迎接道:“张太监今日怎么有空来啊?”
“大长公主对我们这些宦官一直很好,她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怎么能不来庆祝呢?”张永笑道:“我还带了山东上好的海鲜,与众人同食!”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最彪悍,还对宦官好,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不带脸红的。
刘宇知道张永的心思,无非是想在外朝和官员联络好,和刘瑾抗衡吗?尤其是东厂西厂都被刘瑾霸占,他和谷大用被架空以后,更显得焦急,今天此举不过是笼络人心罢了,只是手段太拙劣。
张永让手下把五大箱海鲜拿来,众人看去,发现大部分都还活着,这实属不易,有好吃海鲜的大臣都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崔元嘱咐厨房把海鲜做了,自己和张永一起上楼,又让人拿了把交椅给张永坐下。
初时大家都还好好的,言谈极为融洽,外面戏台上演到精彩时,还有很多人叫好。
不料一声大哭声打破了局面。
大家探头看去,发现是驸马都尉崔元拍着桌子痛哭流涕,有人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流泪。
张永道:“驸马爷文采第一,又有公主协助,有什么值得哭泣的啊?”
“你们不知道,我心里苦啊!”崔元离座,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焦芳怕他跌倒,伸手要扶他,却被他推开,然后接着哭了起来。
焦芳道:“驸马爷有什么痛苦的直接说出来就是,不必藏着掖着。”
“焦阁老听我一言。”崔元把红肿的眼睛盯着崔元道:“你千万不要娶公主!”
焦芳苦笑道:“老朽如此模样,哪家公主能看上我?”
“看不上最好!”崔元大袖一挥道:“匠石路于曲辕,见树而不觑,皆因枝桠不中规矩,树木难以绳墨,如此方可保颐天年!反之,则大祸临头矣!”
张永叹了一声,他还不知道大长公主什么脾气?只要想起她,自己后背就痛的厉害。
“驸马爷不要说话了。”张永这回是真正的好心道:“要让大长公主听见,不得了!”
“不!我今天偏偏要说!”崔元瞪着眼睛,离开席位,站在楼上当中地位道:“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我被那个母夜叉欺负了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里我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你们说我有多憋屈?”
崔元指着刘宇道:“尚书,你说我这个男人做的失不失败?!”
刘宇咳嗽一声道:“挺失败的。”
“今天我可以不用忍了!”崔元长出一口气道:“她为了养胎,搬了出去,至少在这十个月里,我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做怎么做,在家里我就算跳到桌子上也没人敢管了,我自由了!”
崔元哈哈大笑着,爬到了屋外栏杆处,孔道衡和屠滽怕他掉楼下去,上去搀扶着道:“驸马,你喝醉了。”
“我没醉!”崔元握住孔道衡和屠滽的手,憨笑道:“二位都御史,我崔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屠滽抹了一把眼泪道:“驸马爷,我知道你的痛苦,唉!”
“同佼啊!”崔元感慨道:“吾与汝痛饮三百杯!”
孔道衡道:“你们没救了。”
崔元道:“你没娶妻,你不知道,娶妻的苦啊!”
崔志端长叹一声道:“娶妻也别娶母老虎。”
何鉴道:“娶母老虎也别娶公主。”
刘宇默默地喝酒。
孔道衡一皱眉,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此时外面正唱着“柳毅传书”,崔元一个酒杯扔出去道:“我不要听‘柳毅传书’!”
下面的戏子们问道:“那驸马爷要听什么?”
“我要听‘打金枝’!”
戏班的班头道:“驸马爷,我们没准备家伙事,怎么唱打金枝啊?”
“我不管!”崔元歇斯底里地道:“我就是要听打金枝!”
班头没办法,手下人也来不及换装了,就随便唱了起来。
白泽等人在走廊处听得崔元呼喊,心道:“这驸马爷疯了?”
不管这些,只自己吃自己的。
平常从袖子里取出砂锅来,把面前好吃的都收揽起来,准备带回去。
那边陆松和好友邵琪正吃着,谈论道:“邵兄弟,你说驸马爷都吃的什么?”
邵琪道:“那还用问,肯定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了。”
“这世上哪来的龙肝凤髓?”陆松道:“我看也就是熊掌燕窝罢了。”
“浅见!”邵琪鄙视地道:“那些大官们即使是吃颗白菜都跟咱们不一样,谁知道他们说的龙肝凤髓是什么,据说橘子产地不一样,都有不同的名称。”
“那不还是鸡鸭鱼肉。”陆松道:“我就不信了,能有多大差别。”
“差之千里!”邵琪四下看了看道:“等着,我去里面看看,能不能拿些东西过来。”
陆松道:“当心别被抓住了。”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笨啊?”邵琪不以为然地道:“看我去去就回。”
邵琪小心翼翼走上楼,看见那一盘盘好菜没动多少就撤了下来,心里暗骂崔元浪费,跟在众婢女后面,往泔水桶里拿了一些鲍鱼、熊掌、鱼肉准备回去。
在路上碰见一个人,把他拿的东西都掀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