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刘瑾这番话,刘姬暗里一叹,说道:“他他做了什么,让你能落井下石呢?”
“他勾结地方官府,私售官盐,把盐价提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刘瑾道:“圣上此时在暖阁里正为这事生气呢,奴才叫住娘娘,无非是怕娘娘惹恼了圣上。”
刘姬对王祐康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好感,轻蔑地一笑道:“我认为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才让他在京里做事,可是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得寸进尺,想必是不能留了?”最后一句是个问句,可见刘姬也只是想把王祐康弄回淮南老家而已。
“留着只是祸患。”刘瑾进一步怂恿道:“试想一下,天下灾民如今最恨的是谁?”
刘姬沉思了片刻,没懂刘瑾话里意思,刘瑾只好挑明了道:“当年杨贵妃和唐明皇在一起时,其实只是跳舞吟诗,哪里有祸害朝政的事情呢?直到杨国忠出现,仗着自己是杨贵妃哥哥身份横征暴敛,天下人无不痛恨,而后马嵬坡众人也只是想杀杨国忠。”
“娘娘,别怪奴才话不好听。”刘瑾顿了顿道:“杨国忠的罪,与杨贵妃何干?可是众人还是杀了杨贵妃不是吗?”
刘姬心里一震,失声道:“王祐康害我!”
刘瑾见此事已经要成了,继续道:“更何况圣上龙颜大怒,娘娘没有必要为一个商人说情。”
刘姬点头道:“刘公公说得对!我这就去觐见圣上。”说着,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又扭头去看刘瑾,冷声道:“你这么直白的说,就不怕我有一天担心你落井下石害我,然后先下手为强?”
“娘娘这话就好笑了。”刘瑾笑道:“奴才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就算干到老死,也永远只是一个奴隶,怎么可能和主人对抗呢?”
“刚才奴才之所以说那一番话,其实很简单。”刘瑾道:“奴才知道自己这点卑贱伎俩,早晚是要被娘娘贵眼识破,与其被人识破,还不如自己说破,这样还显得自己有诚意,娘娘,您觉得奴才说的对否?”
刘姬想了想,觉得刘瑾似乎没有隐瞒自己的意思,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现在去正德皇帝那里要紧,也就不管他了,对刘瑾道:“既然如此,刘公公还算值得信任。”
刘瑾作揖道:“多谢娘娘抬举!”
刘姬走后,刘瑾就在御花园里闲逛,此时已经深秋,四周静悄悄地,原先那些鸣叫的虫子,如今不是死了,就是已经冬眠,唯有东风拂过,卷起满地落花,随之枝杈间也有了声音。
“啪嗒”一声轻响,似乎是榆荚落地的声音,又或者是那带着杨絮的枝干落下的动静。
多年在东厂的生活,早已把刘瑾磨练的一有风吹草动,就把全身的神经绷直,这有好处,无论是谁也杀不了他,这也有坏处,他已经四五年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尤其是近几年,他多有疲惫的感觉,这在他年轻时候从来没有过,当年他率领东厂骑兵远赴漠北的时候,经常在马上一跑就是四五天,虽然困,但从来没有感觉到累!
可是现在,他不仅是累,还有对生活的一点倦怠,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吧。
可是他又怎么能累呢?他绝对不能累!就算是累死也不能因为累而暂时停下,因为他知道,等待落井下石自己,想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人,太多太多了,就好像当年的李广。
李广毕竟还是幸运的,至少他能选择怎么去死。
可是刘瑾的未来呢?
这一点刘瑾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个太监,他什么都没有,他之所以一味的去追求金钱和权利,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这两样东西能给他极大的安全感。
秋风毕竟还是冷的,刘瑾毕竟不再和少年一样强壮,被冷风一吹,浑身都有了一种奇异的冰冷感。
这种冰冷感,让他想起了自己和李广斗争失败的下场!
那不仅仅是没有食物,没有衣服,更可怕的是人的嘴脸!如果这世上有一样东西能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和绝对的失望,那不是再次让他没了权利和金钱,而是再次面对自己当年所遇到了那些恶心的人!
恶心不是可怕,如果有一个人喜欢杀人,见到人都杀,那叫做可怕,刘瑾从来不害怕这种人,反而很开心能认识这种人,因为在这种人眼里,真的做到了众生平等的观念。
可是还有另一种人,他们对上面阿谀奉承,对下面欺压殴打,对强者磕头祈求,对弱者凌辱蹂躏,对强过自己的人就拼命诋毁,对不如自己的就死命嘲讽。
这样的人刘瑾见的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了。
如果现在刘瑾没有了所拥有的一切,那么这些人会怎么样呢?
这就是刘瑾最大的担心。
不知道哪里来的蝉,居然还活着,本来站在树梢上,现在却已经掉了下来,身上的盔甲已经有了伤痕,翅膀也断了一片,可见它身经百战,也尝试了露冷深寒。
刘瑾已经走了过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可怜啊!被风从树上吹了下来,落在地上又要忍受坠落的痛苦,然后等待死亡,你真是太可怜了!”
说着,刘瑾拿起它,把他放在了树枝上道:“我没有办法让你活下来,但是我至少可以让你死在树上,而不是死在地上!”
刘姬把珠钗拿下,又把云鬓弄乱,想着这样还不够,又用水抹了一下脸上脂粉,看上去已经十分凄凉了。
然后进到暖阁里,伏地恸哭。
正德皇帝大惊,不知道刘姬这是要做什么,又看珠钗没了,心痛地道:“爱妃这是为何啊?”
刘姬抽泣地道:“妾身该死!”
“爱妃快快起来。”正德皇帝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忍,扶着她双臂道:“有什么话慢慢说来。”
刘姬缓缓起身,和正德皇帝同坐于榻上,用手帕轻拭眼泪道:“妾身听说王祐康违法乱纪,百姓遭受涂炭,实在于心不忍,特来请求圣上责罚王祐康,而臣妾举报恩人,也理应受罚,还请圣上裁断。”
“原来如此!”正德皇帝原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刘姬这么说,立马就明白了,可是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责罚王祐康,而是劝好刘姬。
正德皇帝搂着刘姬的肩膀道:“爱妃不要自责了,你这是大义灭亲,应当嘉奖的,无论是谁,和什么人有关系,只要犯了罪,就应该受到处罚,爱妃做得对,朕不仅不罚你,还要嘉奖你呢!”
刘姬娇滴滴地道:“妾身谢赏。”
正德皇帝也不看奏折了,就和刘姬在暖阁里缱绻起来,等到第二天,正德皇帝命人把内帑里上好的玳瑁钗拿来给刘姬亲手戴上,看着刘姬花容月貌,正德皇帝心里欢喜,今天又不上朝了,只让谷大用派西厂去抄王祐康的家。
谷大用领了三十西厂公公,还有二百锦衣卫跑去找王祐康,到了他下处才知道,他居然又在宣武门外盖了所宅子,养个妾室住着。
王祐康想的好,认为在这里见不到家里黄脸婆,不用管家里争斗,又可以过得舒坦。
要知道在他伤没好以前,一到阴天下雨浑身就疼,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东西,现在的他却是好好地调理了一番,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就在王祐康搂着小妾在院子里游走时,外面突然闯进来一队带着刀的锦衣卫,上去把他架到了门外,用绳子捆住了,宅子里什么家丁仆人都吓得四蹿而逃,有的机灵的,偷偷揣了些金银玉器才跑。
王祐康气的鼻子都歪了,怒骂道:“你们是听谁指使来的?敢不敢报上名来?我让刘娘娘把你们一个个都治罪了!”
谷大用骑着马过来,脸上带着笑道:“王朝奉,别来无恙啊。”
“呀!”王祐康看见谷大用,似乎看见救星一样,膝行向前道:“厂公你来的正好,快告诉他们,就说抓错人了,让他们放了我。”
谷大用道:“给他松绑。”
王祐康立马站了起来,叱责那些锦衣卫道:“听见没有?快点给我松绑?要是慢了,我直接告诉刘娘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锦衣卫松开了王祐康身上的绳子,王祐康走到谷大用马鞍前俯首贴耳地道:“厂公,您来一趟不容易,我家里正好有厨娘,不妨进去随我吃些东西,坐谈一会?”
“坐就不必了。”谷大用面无表情地道:“等会还要劳烦你去一趟诰狱里。”
王祐康傻眼了,问道:“厂公此言何意啊?”
“你勾结地方官员哄抬盐价,现如今已经被圣上知道,要治你的罪,浙江盐运使已经被抄家。”谷大用道:“我姑且念在你年事已高的份上,让你不用受罪,快快收拾东西走吧。”
王祐康吓得连忙道:“厂公,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刘娘娘面子上,放了我吧。”
谷大用冷哼一声道:“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王祐康听见这话,害怕了,抱住谷大用腿道:“厂公,别忘了那五万两银子?要是能放我一马,我就再孝敬您五万两。”
谷大用一咬牙道:“这厮开始胡说八道了,来人啊,把他舌头给我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