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唐伯虎辞别了祝希哲,揣了二百两银子去取扇子,邓陵衢依依不舍地道:“先生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琳琅阁,说是我邓陵旷达的朋友,别人会好好招待先生。”
唐伯虎笑了笑道:“在下知道。”
把扇子也赎了回来,换上一件皂色直裰,带了方巾,就和白泽准备回京城。
白泽还记得紫荆说过的那话,要去看看张恕,以免他出事,可实际上在白泽走后不久,张恕就出了事情。
这一天正德皇帝在豹房里看那只斑斓猛虎好看,想要撤去笼子,近前去看,焦芳制止道:“请圣上收回成命,这老虎不通人性,只怕伤了圣上。”
“没事。”正德皇帝推开焦芳道:“朕早已把它喂得饱饱的,它怎会伤害朕?”
江彬道:“阁老多虑了,有我保护圣上,不会出事。”
焦芳还想进言,可是正德皇帝已经走到了老虎笼子前站住。
那老虎吃得饱饱的,慵懒的趴在假山上睡觉,把指爪都收在了掌中,看上去并没有危害的样子,甚至在听见正德皇帝的脚步声时,它还动了动耳朵,把一只眼睛睁开,注视着朱厚照。
正德皇帝很欣慰,以为自己这么多时间来饲养,早已经把它野性除去了,让人开了铁笼,自己带了江彬和邵琪进了去。
邵琪初时还害怕老虎突然暴起杀人,可是看着看着,发现老虎只是趴着,正德皇帝去摸它,它都不动,也就放心了,笑着对正德皇帝道:“圣上真是龙威浩荡,连老虎都不敢乱动。”
正德皇帝自鸣得意地道:“你摸摸这皮毛,和绸缎一样,不是我大明朝气运宏盛,哪里会有这种好大虫!”
江彬附和道:“正是,若是偏远之地,恐怕大虫早已饿的干瘪,哪里能这么肥大?揪个毫毛都是一手油膏。”
听见这话,邵琪好奇,伸手去摸老虎脊背上毛发,想弄下来一根证实江彬所说的是对的,结果把老虎弄疼了,“嗷”一嗓子从假山上扑了下来,把正德皇帝龙袍撕下一大半,索性正德皇帝并未受伤,不过跌倒了而已。
这大虫好生厉害,把蒲扇样的脚掌伸出,露出白晶晶爪子,在光下面犹如索命钢刀,一张血盆大口,铁戟般牙齿,体壮膘肥,牵动四肢雄力,真有开山裂石能耐,身后斑尾扫去,混如生铁铸就长鞭!
邵琪早已吓得魂不守舍,此时锦衣卫也都不在场,外面都是文人,相救都来不及,眼看正德皇帝就要命丧虎口,江彬猛然跃起,撞向老虎肚腹,不管其他,先将老虎顶出去再说。
老虎堪堪落在正德皇帝一侧,看见眼前江彬,一双赤红怒眼,脸上伤疤醒目,双臂施展,老虎还以为遭到了强敌抵抗。
江彬把脚去勾正德皇帝腰带,一转脚踝,把正德皇帝踢出了牢笼,自己只身奋战毫无惧意。
正德皇帝惊魂已定,看铁笼里,江彬和老虎打的正酣,同是五虫表率,各自施展奇能,这边老虎掏心,那边人类旋踵,老虎天生长就杀生面容,人类自来便会蹂拳踏足,施展虎爪,勾拉出苍生肚肠,旋转腾挪,任凭你盖世雄风,一个山林里天下第一,一个平原上灵活多变,来去翻飞,拳来脚往,正好似子路遇猛虎,景思逢大虫!
老虎养足了精神,掌掌要命,偏生抓不住江彬分毫,气得老虎攒足了力气,朝着江彬扑了过去,江彬浑然不怕,跳到假山上,等到老虎扑到地上的那一刹那,直接从假山上跳下来,用拳头直接打到老虎后背脊椎骨上,老虎哀嚎一声,动了动四肢,死了。
江彬踏出铁笼里,跪在正德皇帝面前,气喘吁吁地道:“臣令圣上受惊了!”
再看江彬,早已是满头大汗,脸上血红,那道伤疤更为突出,正德皇帝扶起他笑道:“好个勇士!真乃栋梁之材!”
经此一事,正德皇帝也没了玩耍的心思,回到暖阁里,闲的无事,就手翻看了一些奏折,里面有各地盐运使的奏书,都说盐价涨了一事,正德皇帝奇怪,把刘瑾叫了来。
不一会刘瑾来了道:“圣上有何事?”
“为什么各地盐价会涨的这么厉害?”正德皇帝把奏折摊开道:“你自己看看?难道你不管的吗?”
刘瑾心里把王祐康、刘博给骂了个遍,然后慢慢道:“是当地官员和商户勾结,造成的事情,臣正在督管,一旦查实地方官员有错的,一律法办!”
“这是一定要好好彻查!”正德皇帝气得来回踱步道:“如果发现再有人官商勾结,控制盐价,先斩后奏,不需要向我禀告。”
刘瑾道:“臣遵旨。”
刘瑾退出了暖阁,眼里冒出几分杀机道:“王祐康,刘博,看来你们真的是不想活了。”
刘姬自从入住后宫,正德皇帝很喜爱她,尤其爱她歌喉,说是:“直教人叹未曾有。”
朝中大臣有犯了罪过的,首先就是去找刘老爹求情,让他在刘姬面前美言几句,只要刘姬愿意开口,再大的罪过都能被压制下去,刘老爹赚了不少银子,拿出来给刘姬,刘姬又用这些银子去贿赂宫里太监和宫女,正德皇帝要翻牌子,太监都故意把刘姬的牌子放在显眼的地方,让正德皇帝很轻松地就能翻到刘姬,这样刘姬权势愈发胜了,宫中嫔妃们都要看她脸色做事。
刘瑾知道这个时候刘姬一般都在御花园里,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独自一个人练琵琶。
刘瑾悄悄走了过去,正好听见刘姬在弹那曲《子夜四时歌》的秋歌一段,辞曰:
“……金风扇素节,玉露凝成霜。登高去来雁,惆怅客心伤。草木不常荣,憔悴为秋霜。今遇泰始世,年逢九春阳……”
本来后面还有几段,可是刘姬却停了素手,皱了蛾眉,刘瑾适时的上去道:“刘娘娘琴艺越发的高超了,听到奴才都止住了脚步,连天上大雁都要回顾来听呢。”
“刘公公这话就不对了。”刘姬笑道:“大雁哪里听得懂琵琶的声音呢?”
“不是琵琶声动听。”刘瑾道:“而是娘娘歌声婉转,感天动地呢。”
“刘公公这话奉承的意味未免太重了。”刘姬抱琵琶感慨道:“当年我初来京城,把这一首《子夜歌》唱出来,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落泪,我的灵魂都好像寄托在大雁身上,而后把自己寄托在当年那个悲惨的女子身上。”
“可是现在……”刘姬有些怀念道:“我也只能弹出这种普通的曲调了,再想去和子夜神交,却不再可能。”
“这是自然。”刘瑾笑道:“当年娘娘落魄时,容易和落魄的人达成共识,而如今娘娘身居显贵,又哪里再会那些曲子?现在刘娘娘应该学的是高雅而富贵的曲调。”
“刘公公说的是。”刘姬把琵琶放在地上,问刘瑾道:“公公所来何事?圣上是否叫我了?”
刘瑾半是隐瞒地道:“圣上受了惊吓,如今在暖阁等候娘娘。”
刘姬吃了一惊,起身准备去暖阁去看正德皇帝,刘瑾却没有动,这让刘姬很奇怪:“刘公公为何还不带路。”
“娘娘,还有件事奴才不知当不当讲。”刘瑾虽然笑语,可是话里包含了一点别的意味:“这事关系到娘娘的大恩人。”
“王朝奉?”刘姬眼睛一动道:“刘公公怎么突然替起他了?”
“或许刘娘娘还不知道吧。”刘瑾道:“现如今的王朝奉,四处宣扬,说如果不是自己,娘娘你还只是个歌女,甚至有可能沦为乐户……”看见刘姬脸色不对,刘瑾不再说话了,他知道,点到为止最好,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形成了钉子,她忘不了的,即使以后王祐康再怎么巴结她,在她心里始终都会有一个坎,只要一见到王祐康,或者听到他的名字,刘姬下意识的就会想起这件事,那就是——
“王祐康曾经这么说我坏话!”
刘瑾种下的这颗种子,不仅一针见血,还很直接,刘姬刚入宫中,还不知道人心险恶,果然上了当。
“王朝奉真的这么说过?”刘姬带着几分疑窦,还有一些恼火道:“这事怎么没人向我说起过?”
刘瑾笑了笑道:“王朝奉现在的声名地位那是如日中天,谁会触他的霉头?再者说了,这也是得罪娘娘你的事,万一惹得娘娘不高兴,那就不好了。”
刘姬固然生气,可转念一想,又对刘瑾道:“既然别人都怕惹我不高兴?刘公公就不怕吗?”
“奴才当然也怕了。”刘瑾垂首道:“自古以来,人们都爱锦上添花,未曾有锦上抹炭的,奴才也不能免俗,而有一种人爱做的事,奴才也喜欢做。”
刘娘娘把一双美目看着刘瑾,问道:“哦?刘公公还喜欢做什么?”
“无非是落井下石罢了。”刘瑾自嘲地一笑道:“奴才自小在市井里长大,难免沾些外面俗气,自私自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