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是真的想与这些举子们比试一下,到底谁的学识最高深。”赵伯贤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炫耀什么,只是单纯的来凑个热闹,假若我一下子高中状元,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要是落第了,我也不会难过,只当做玩乐罢了。”
景旸点头道:“这位朋友的心境真的是好。”
“景朋友真是过奖了,其实我这都是和唐解元学的。”赵伯贤微微笑道:“人间俗物那么多,真不如潇洒一番。”
戴大宾道:“所以庄子言: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对的对的!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这种意思。”赵伯贤笑道:“道家不是常说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我虽然很想这么做,但是心难免有时候还是会动的,做不到隐几心灰那种境界。”
吴得鹿问道:“那你现在呢?心还会动吗?”
“动肯定是要动的,只是不再为名利而动。从今往后,我的心,只为山水而动。”赵伯贤看向景旸道:“这要多亏了景朋友,若非朋友刚才那首词,我还真的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哦?”景旸显得很诧异,问道:“这位朋友年纪轻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后该怎样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正如刚才吴兄所言,人对于现在眼前的事情,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千之一罢了,至于以后事情,谁又能管的了呢?”赵伯贤抒怀道:“所以我决定了,不管人间那么多俗事纷争,专心做我的诗人,写尽天下所有风景!这才是我应该做的。若是一直都局限在名利的孔洞当中,所注视的永远都只是眼前的那一点天空,终生为蛙而不自知。”
“阿弥陀佛!”真安双手合十,赞道:“施主真是有大眼界,贫僧佩服。”
“这其实也要多亏了真安大师。”赵伯贤走到真安身旁,感慨道:“刚才大师那一番比喻真是妙极了。是啊,当今世人爱花,无不以盆盎种之,以为极盛。实际上天底下真正的花开时,那叫一个群芳斗艳,至于怎么个斗艳法,我没见过,不得而知。但我早晚有一天会见到的,说不定真的会遇到像大师所说的那种山茶花吧!”
“阿弥陀佛。”真安严肃地道:“那种山茶花是真的存在,足足有三丈高。”
“不会吧?”赵伯贤很惊奇地道:“山茶花我也是见过的,最大也不过和人那么高而已,哪里有三丈多高的花?”
“就在滇中地方,我中年时曾经去过,城内城外都是极好的花,不仅有山茶花,还有杜鹃、山鹃。”真安道:“此外城内确实是有一株三丈多高的山茶花树,后来有员外在此花不远处营建了一幢小楼,名叫‘朵红楼’。花开时节,花叶搭在楼瓦之上,人坐于花荫之下,仰观日晖如缕照射而下。远处还有飞雪,如翩然蝶舞,双翅翻翻,然则落于檐角栏杆之上,随又成粉。到时披裘围炉,嗅香踏雪,与三五友聚集,也是惬意。”
景旸和戴大宾相视一眼,觉得这个和尚不对劲,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对于事情的描述,都带有一些文人气息。
赵伯贤是没察觉出这点,还很兴奋地道:“人间居然还有这种奇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真安往窗外看去,只见树叶落尽,只有几棵柏树还孤零零的给这世界增添了一点绿意。
“现在去,应该能正赶上山茶花开吧。”真安自语道:“滇中的山茶花,一向都是在腊月开的。”
“那正好!”赵伯贤一拍手道:“我这就立即前往,说不定能看到花开的时候呢!”
戴大宾有些遗憾地道:“只是这样一来,朋友你就错过了今年的春闱。”
“看花最重要,科举都在其次。”赵伯贤摆了摆手道:“科举有的是,看花不易啊!”
景旸提议道:“咱们可以想个折中的法子,既可以让这位朋友去看花,看完以后,再来参加春闱。”
唐伯虎问真安道:“大师,请问还有多久,山茶花会开?”
真安答道:“大概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吧。”
吴得鹿笑道:“伯贤兄如果真的想去看花,其实我可以帮你。”
赵伯贤知道吴得鹿法术高超,他这么一开口,事情就好办了,于是拱手道:“那我就在此谢过吴兄了!”
戴大宾掐着指头算道:“从京城到滇中,路上起码要半个月时间,等到花开,再回来还得半个月。这位朋友,你恐怕来不及递门生帖,和考官相见了。”
“门生帖?”赵伯贤疑道:“那是什么?”
景旸以为他在京城里有人,于是笑道:“不递门生帖,想必这位朋友是被某位大员引荐上京的吧?”
“什么大员?不明白你们什么意思。”赵伯贤问道:“考举人,还需要那么多门道吗?”
景旸和戴大宾都是一笑,景旸道:“朋友不要开玩笑了,你是哪里考上来的举子啊?”
“我没考啊!”赵伯贤老实的回答道:“我是自己来的。”
此言一出,在座的许多举子都不免失声笑了出来,有的人还嘲讽道:“既不是考上来的,又不是被某位大员保举,你来京城,是为了搞笑的吧?”
“哈哈哈。”景旸干笑几声道:“看来这位朋友不懂得我朝科举啊!”
赵伯贤拉着景旸坐下,问道:“这科举是怎么一回事啊?”
景旸沉吟半晌道:“这科举啊,说起来其实非常之复杂,我在此就简单的讲一遍吧。”
“这个没进学之前,都是童生。这童生经过了县试,也就是县里的考试,过了之后呢,就是秀才了。如果过不去,那就还是童生,都被称为小友,即使是七老八十,也是小友。”景旸看向唐伯虎:“乡试的头名,被称作解元,这就很了不得了,由州府直接送往京里赶考。至于一般的,那就统称为举人,也有地方叫做孝廉的,这是叫法的不同,实际上无所谓。”
唐伯虎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那接下来就很简单了。”景旸道:“这开科取士,分为一甲、二甲、三甲。一甲通常只取三人,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剩下的二甲、三甲,都是取若干的举子,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戴大宾补充道:“隋朝刚刚制定科举的时候,最难考的就是秀才科,记得那时仅有杜慎徽得中秀才科。”
唐伯虎笑道:“他也是唯一一个参加秀才科的人,被录取以后,杨公处道还很不信。让慎徽当场考试,慎徽笔走龙蛇,文不加点,一挥而就,成为了海内一人,至今引为美谈。”
“到了唐朝,秀才科就不是那么难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进士科考试。”戴大宾道:“在进士科以外,还有明经科。只是明经科不甚重要,我也就不多说了。”
“本朝主要以八股文取士,也就是从四书五经里取题,让举子模仿古人语气说话。”景旸叹了一声道:“其中分八种步奏,也就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其实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还不允许用华丽的辞藻来说话,把我们这些士子们弄的像个笼子里的家禽一样。”
“原来如此!”赵伯贤听罢后很是惊奇,然后长叹道:“看来我于科举是终身无望了!想我才思敏捷,挥笔就是千古绝唱的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在八股文横行的世道当中,想必是被人摈弃的!”
戴大宾嘴巴微张,然而没说出什么话来。
景旸低着头道:“那是那是。”
金玉屑鼓励他道:“少爷不要泄气,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求个签,问问神灵,说不定就能得中呢!”
吴得鹿向窗外的走廊看去,见到不少举子和达官显贵都来拜佛,沉吟片刻道:“我觉得向佛陀求取功名,大概是没用的。”
“君子问灾不问福。”景旸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正如杨朱所言: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若是这么说,其实无需求了。”平常道:“依我愚见,求人不如求己。”
真安点头道:“施主所言极是。”
“还是要算一算的。”金玉屑嗫嚅道:“万一以后有个病有个灾,也好有防范。”
“我看这位大师就很有神通。”景旸走到真安面前,一作揖道:“请问大师,我与大宾兄,谁能得中状元?”
真安应允道:“施主稍候。”
说完,闭目沉思,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脸色微微变了。
景旸问道:“大师,可曾算到我与大宾兄能得中第几甲?”
“二位文采出众,都是一甲当中之人,不是榜眼便是探花。”真安双手合十道:“只是这状元,并非二位,而是另有其人。”
戴大宾问道:“会是谁有这种能耐,考中状元?”
“还用问吗?”赵伯贤笑道:“肯定是刚才那位焦朋友喽!”
大家都是凄然一笑,景旸和戴大宾也没把真安的话当真,以为他说二人都能中一甲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