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就说,既然如此,那你是哪里来的?你又是谁化出了你呢?”那秀才道:“梵天就此不说话了。然后佛陀再次问询这世界的一切是他所化吗?梵天都一一否认了。”
焦黄中道:“既然不是梵天所化,那到底是谁所化?”
“是业所化。”那秀才道:“《大悲经》原文如下‘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故有如是大苦聚集。梵天,无明灭乃至忧悲苦恼灭,更无作者、使作者、安置者,唯有业、有法,和合因缘故有众生。若能离此业法和合,当知是人则能远离生死流转’。”
“简单点说,唯有远离业,才能远离痛苦,究竟涅盘。”那秀才解释道:“涅槃是什么?涅槃就是空。空无所有,你想去追寻空,追寻外物,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施主果真是见识高远,老衲自愧不如。”真安对那秀才一笑道:“我还没有脱离业的苦难啊!”
“其实这都是经书里的记载,小生在此处念出来了而已。”那秀才谦虚地道:“并不是小生的本事,要说厉害,还是当年写这本《大悲经》的人厉害,小生不敢望其项背。”
“这也叫本事?别开玩笑了!”焦黄中讽刺道:“我问问你,你学这《大悲经》有用吗?难道上了科场,会考佛经?我看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功名!只是个死读书的呆子!”
那秀才并未生气,反而施施然笑道:“小生连这种无用的佛经都读的熟,更别说四书五经在我胸中记得有多牢了。焦朋友,你说是不是?”
焦黄中顿时一怔,不知该如何反击了,只好喃喃道:“真是说大话不嫌脸红。”
那秀才旁边一人看不过去了,说出了他的身份道:“这位仁兄姓景名旸,与蒋山卿、赵鹤、朱应登,并称为江北四才子!平生读书只要看过一眼,就烂熟于心。昨天刚刚入住此地,只在藏经阁待了一个时辰而已。”
景旸摆手道:“大宾,不要声张,免得某些人心虚。”
戴大宾问道:“心虚什么?”
“心虚自己的功名没了着落啊!”景旸掩嘴窃笑道:“只怕还会回家偷偷的哭呢。”
“景旸对吧?”焦黄中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就不怕了,淡然道:“我记住了,回去我和父亲说一声。估计你就再也考不上了!”
“尽管去吧。”景旸坦然道:“我不在乎。”
见景旸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焦黄中怒了,跳着脚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我父亲,让你一辈子都无法中举!”
景旸摇头叹道:“你就这点本事吗?真是个活脱脱的跳梁小丑。”
焦黄中火冒三丈,然而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威胁景旸的,那个吴得鹿显然是和真安、景旸一路的。
所以他现在很无奈,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郁闷的不得了。索性掉头就走,也不管身后跟过来的那些举子们了。
待到这些人都走了以后,唐伯虎抚掌笑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当年江南四大才子何等威名?如今又出来一个江北四大才子,看景朋友气概,若是江南四大才子在此地,也要敬佩你三分啊!”
“先生说笑了。”景旸笑道:“小生微末之才哪里敢和江南四大才子相比?那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小生更是久闻其名,而不见其人。”
赵伯贤大笑起来,对景旸道:“这位和你说话的朋友就是唐解元!也是我的授业恩师啊!”
“什么!”景旸呀然一惊,走到唐伯虎身前道:“您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唐解元?”
唐伯虎摇头道:“那都是当年的事了,不需再谈,不需再谈啊!”
“哎呀!”景旸立马给唐伯虎作了个揖道:“小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哪里来的恕罪一说?”唐伯虎起身,握住景旸的手,把他扶起来道:“快请起。大家既然同在此处,也是缘分,都是朋友,无需多礼。”
戴大宾也走来道:“晚生莆田戴大宾见过唐解元。”
唐伯虎笑道:“莆田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戴朋友想必也是文采斐然。”
“是啊。”景旸道:“我这位朋友最会写文章了,那文采简直可以说是当世无双。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状元,应该是他。”
戴大宾比较腼腆,听完景旸对他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大家抬举,给了我一些虚名,不值一提。”
赵伯贤叹道:“可惜今年要出现意外啊!”
“管他呢,我来京城又不是专门为了功名而来。”景旸道:“主要还是来京城里游山玩水,顺便考取功名。”
吴得鹿点头道:“景朋友这话,实在是潇洒啊!”
“人生匆匆百年而已,活那么累做什么?”景旸笑道:“临去时欠了一身债,岂不冤枉?”
金玉屑好奇地道:“欠债?欠什么债?”
“诗债、山水债啊!”景旸感慨道:“前朝马致远有词写得好啊!叫做‘酒旋沽,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
“这是《四块玉》。”戴大宾笑道:“其中有一首‘绿鬓衰,朱颜改,羞把尘容画麟台,故园风景依然在。三顷田,五亩宅,归去来’我很喜欢。”
“好!”赵伯贤回味道:“好一个归去来!好一个清风明月还诗债!真是大快人心!”
戴大宾提醒道:“大快人心用在这里并不合适,用大快生平比较好。”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们知道就好。”赵伯贤笑道:“这两首词真是符合我的心意!人生在世,什么债都能欠,这诗债是万万不能欠的!”
真安道:“情债也欠不得。”
众人朝他看去,真安避过他们的目光,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念经。
“大师,我感觉你好有经验啊!”赵伯贤道:“不妨讲出来,和我们这些年轻人分享分享,也好让我们少走点弯路。”
“没什么好讲的,红尘事而已。”真安略一停下,说完这句话,又念经去了。
赵伯贤低声嬉笑道:“这老和尚绝对有问题,不信你们就看吧,说不定还有个相好的呢!”
吴得鹿咳嗽一声道:“不要随便猜测别人的事情,这样很不礼貌。”
“好吧,不猜了,也没意思。”赵伯贤道:“还是继续说诗债的事吧。”
景旸笑道:“看来这位朋友也是我同道中人啊!一生只酷爱山水诗词,不在意名利虚荣。”
“其实我还是有点小小的在意的。”赵伯贤嘻嘻笑道:“但是我听到那位真安大师的话,才知道天地有多么辽阔。人这一生,眼界到底有多么窄小啊!”
吴得鹿道:“是啊,当年杨朱就言:‘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人这一生所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有时好像是知道的,其实并不知道;有时好像是不知道的,时机强拽着人,等不及让你知道。”
“人一直在成长,有的人就在其中得知了一些事,而有的人还蒙昧好似婴孩。这两者都有其好处,也有其坏处。”吴得鹿分析道:“随世成长者,有很多东西对他而说,曾经是错误的,有很多东西,又都是对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与错又改换了位置。以前认为是对的,现在可能是错的;以前认为是错的,现在可能是对的。”
戴大宾感慨道:“蘧伯玉五十而是四十九非,就是这样吧!”
吴得鹿问道:“然而是不是有人今日而知昨日之非呢?”
戴大宾点头道:“大概是有吧。”
“不错,这样的人是有,而且不在少数。”吴得鹿详解道:“这样的人一开始知道直言不讳,到后来渐渐明白了一些事,好像懵懂一样。对任何事,似乎明白,却又似乎不明白。”
景旸长叹一声道:“其实有谁明白呢?”
“至于另一种,自始至终都在用一种方式对看待世界。他们并没有好像的思维,只是在自己的观念里存活。”吴得鹿笑了笑道:“如果有人触犯了他们的观念,他们就会很生气。”
景旸想了想道:“如果他们的观念是对的,那还好,可如果是错的呢?”
“何谓对?何谓错?”吴得鹿伸出左手,正好手背向上,然后翻掌,使得手心向上。忽而放下了道:“或许正如景朋友说的那样吧,一切都是虚妄。”
“但是虚妄也不好说吧。”景旸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又来了!”赵伯贤用折扇轻敲脑门道:“说起话就是停不下来的长篇大论,既然空不能说,那就都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