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得鹿想起袖子里的光环,沉声道:“就怕环境变了,身处环境里的人,也会变。”
“但是人也能改变环境。”善善道:“这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其实啊,就这个照磨,也是不错的。”金玉屑道:“我有一个同乡,花了二百两银子,也捐了个看管卷宗的官当当,不到三个月,就捞回本钱了。”
善念奇道:“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使是朝廷大员,一年也不过几百两银子的薪俸。你那个同乡是怎么三个月捞二百两银子的?”
“这个还不好办?”金玉屑嘻嘻笑道:“你们想一想,能立案,在官府里有卷宗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鲲鲕道:“当然是作恶多端的坏人了,哪个好人会被立卷宗?”
“这就是了。”金玉屑道:“这人只要一坏啊,财源就滚滚而来,我那个同乡就专门给这些人做事。比如某某恶霸占人地产,被人写下事情,告上官府,那么按照大明律一定要被捉拿归案。他呢就勒索这种人,让他们出钱取走自己的卷宗。这样一来县太爷看不见地方呈上来的卷宗,自然而然就不会管了,任凭你律法再怎么完善也没辙。”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情况。
善善问道:“难道府衙其他的人不会站出来仗义直言吗?”
“我的善善大道长啊!”金玉屑双手一拍大腿,嘲笑道:“你怎么那么愚笨呢!”
善善苦笑一声,拱手道:“请问这位聪明伶俐的人,他们到底为什么不好好办事?”
“自古以来,都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县太爷上任才有几年?那些恶霸住了多久?不是我瞧不起咱们大明朝的官,实在是情况如此,没有办法的。”金玉屑逐个分析道:“善善道长你看啊,那些个恶霸自小生活在某村某县,有的甚至世代居住在那里,势力盘根错节。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小吏胥官,那都跟他有联系,更有很多趋炎附势的人,要去和他结交,对不对?”
善善点头道:“没错,玉屑兄你继续说。”
“这样就在当地形成了很大一股势力,有大部分人都是这些恶霸的手下,如果有不愿意拜访这些恶霸的,不仅是自身,就连家人都要受到牵连。”金玉屑很是夸张地道:“我是见到过一家人,准备和这些恶霸斗争,结果呢?爹妈被人抓了去,老婆被人砍掉了一只手,到最后那个人实在不得已,顺从了恶霸,不再上告官府。”
王周奇道:“他要告官府,砍他老婆手做什么?”
“一看就知道你不了解平头百姓的家。”金玉屑摇头道:“这普通的百姓家,大部分都靠男人养活。他们要是把男人手给砍了,谁干活赚钱。男人都不赚钱了,谁给恶霸上贡呢?你说是不是?”
王周恍然道:“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善念道:“我倒是蛮关系那两个老人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当然是平安无事的回家了。”金玉屑笑道:“那些恶霸也不敢弄出人命,要不然真有人敢跟他们拼命。”
志木疑道:“我不太相信,这种事情县官难道一点都不知情?不愿意为百姓做主?”
“这事实在是难办,连我都觉得棘手。”金玉屑哀叹一声道:“我前面说过了,有很多小吏在当地为官,为了方便,干脆把家人都迁移到了那里,为了家人着想,他们也不敢和恶霸对着干。即使他们想办事,还有另外一种小吏,他们就是恶霸用钱资助,进到官府里去的,这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消息,只要有不好的事,就立刻给恶霸通风报信。所以有的县太爷真的很想为民除害,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众人尽皆愕然,相顾失色,竟然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金玉屑最会察言观色,他立马注意到了这点,赔笑道:“都怪我这张嘴,胡言乱语,让各位大侠、公子难堪了。”
“没有。”吴得鹿道:“我很喜欢听玉屑兄说这些事,请继续往下讲。”
金玉屑环顾四周,看见大家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赵伯贤也是颇感兴趣地道:“继续吧。”
“那我就说了。”金玉屑喝了杯茶,接着道:“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还是好的,其中更有一种,是官员和恶霸狼狈为奸。这些人鱼肉乡里,横征暴敛,简直是无恶不作。”
平常义愤填膺,不过在众人面前并未完全失态,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道:“真是可恶!难道我都察院监察御史是吃干饭的吗?!”
“这我可就说不好了。”金玉屑耸了耸肩道:“我们这些普通人,哪能接触到监察御史?我就看见过监察御史的轿子往县太爷的府衙那里一放,人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直到要走了,那轿子才动。”
“真是……”平常一拍桌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伯贤问道:“玉屑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讲起过这些事啊?”
“哎呀,这都是乡里的小事情,说起来真是让少爷尊耳受到污秽了。”金玉屑摆了摆手道:“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要不是今天偶然说起,我也是懒得讲。”
“这种事还是普遍的?”赵伯贤气的喘着大气道:“我还以为只是极少数呢!”
“少爷你可千万别动怒!万一气坏出好歹来,奴才可担待不起。”金玉屑紧张地帮赵伯贤顺着气道:“早知道奴才就不说这些话了,是奴才多嘴。”
“这不怪你。”赵伯贤深吸几口气,狠声道:“既然事情存在,我就不能置之不理!现在我只是一个监生,没有什么实权,要是有朝一日我当上了内阁大学生,看我不把那些贪官污吏全给杀光了!”
“是是是!”金玉屑笑道:“少爷最厉害了,早晚杀光那些贪官污吏。”
志木感叹道:“明朝的吏治,确实该改一改了。”
“这件事可真不是我多嘴。”金玉屑道:“不只是咱大明朝,以前好多朝代都被这些小吏给害惨了。你们看过《水浒传》没有?里面那个贼头宋江就是小吏,那里面说宋江是及时雨,绿林很多好汉都受到过他的周济。你们想想,他一个小吏,一个月就那么几文钱俸禄,哪里还能腾出银子周济别人?不向七大姑八大姨借钱都是好的。”
平常疑道:“宋太公不是土财主吗?应该是家里本来就有钱。”
“不管怎么说。”金玉屑道:“吏治这一点很难治的,这些小吏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无非是送了点钱给官府,当了小吏。他们又没有受到过什么好的教育,不是读过书的文人不懂什么道德礼法,用钱买了官第一时间当然是想着把钱捞回来。这样就会对百姓造成欺压,百姓哪里能见到大官呢?他们也只是接触这些小吏,认为这些小吏就代表朝廷,然后造反起义。秦始皇是坏人吗?当然不是,君王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千秋万代。可是陈胜吴广为什么起义呢?”
“玉屑兄这番话真是让人醍醐灌顶,犹如甘露撒心。”吴得鹿肃然起敬,给金玉屑作了个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可佩服佩服。”
“吴公子这样可就折煞我了。”金玉屑惶恐地道:“我就是一介草民,哪里能让吴公子作揖?这是要折寿的!”
“不会,绝对不会。”吴得鹿摇头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现在玉屑兄对我而言,就是教给我一番话的老师。当年齐已因为一字而拜郑谷,玉屑兄对我的开导,实在是远超一字,安能不拜?”
金玉屑拍着胸脯,惊慌地道:“只要不折寿,那就好,那就好。”
王周问吴得鹿道:“公子,现如今段干道长离开了庐山,咱们还留在这里吗?”
“我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去处,寓居在幽篁山斋也未尝不可。”吴得鹿道:“至于王大侠,这几十年实在是太过劳累,现在完全可以随意去留。”
“说的也是。”王周点头道:“我也是许多年没回罗浮山了,既然吴公子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回师门拜望恩师以后再回来。”
“好。”吴得鹿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道:“这些是五千两银票,实在是不算多,但却是我的微薄心意,还望王大侠收下。”
鲲鲕惊道:“一出手就是五千两,好有钱啊!”
“能不能别那么没出息。”赵伯贤摇着扇子,悠哉悠哉地道:“你看我,虽然也很惊讶,但我就是没表现出来,这叫什么?这就叫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都是能人才有的表现,学着点懂吗?”
“哈哈哈!”鲲鲕冷笑一声道:“匡庐幻境。”
“匡庐幻境,又是匡庐幻境。”赵伯贤嘟囔着道:“除了这招以外,还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鲲鲕笑道:“一招鲜吃遍天听过没?这也是一种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