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调理,吴得鹿的伤情好转了很多,只有被刘瑾拍的那一掌,是伤到了内脏,需要好几天之后才能恢复。
自从夜里回来以后,平常就一直守在吴得鹿身边,来回看他气色,一点也不敢松懈,直到平明时分,吴得鹿醒过来,平常才坐下,稍作休息。
鲲鲕把熬好的药端过来道:“吴公子,快点起来喝药了。”
吴得鹿不认得这人,问道:“这位小友,请问你是谁啊?”
鲲鲕笑道:“我是封鲲鲕啊。”
吴得鹿吃了一惊道:“没想到鲲鲕兄这么年轻,我还以为你是个中年人呢。”
“我哪里是中年?”鲲鲕道:“按照你们人类的岁数来算,我今年才十六岁。”
“好了,别说那么多话了。”鲲鲕扶起吴得鹿道:“吴公子,快点吃药。”
吴得鹿喝了汤药,叹息道:“那个刘瑾真是命大,明明有好几次机会我都能抓住他,可惜都让他给躲了过去。”
“我们在铜镜里都已看到了。”平常道:“刘瑾没了兵器,最好杀他,实在是可惜。”
“这也是我意料不到的事情。”吴得鹿身体微微一动道:“我哪能想到,刘瑾手里拿的只是普通的铁剑。”
封鲲鲕怕吴得鹿身上伤口再次迸裂,帮他盖好被子道:“吴公子不要懊恼了,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伤。”
吴得鹿躺好,思量道:“等我伤好了,我还得去找刘瑾一趟,我偏偏不信了,这个刘瑾命就那么大吗?”
封鲲鲕无奈地一叹道:“那也得等你伤势完全愈合再说,现在你就别操心了。”
平常起身道:“吴公子好好休养,我去都察院打探一下消息。”
吴得鹿点头道:“平照磨路上当心。”
平常出来马家老宅,见大风已停了,街边人间俱都照常作息。只有满地落叶纸屑,还有不知道哪里吹来的破布铺在地上,更加显得秋意萧索,肃杀寒怆。
进了城,平常就见到前面敲锣打鼓的,一行官兵过来张贴告示,并且都大叫道:“昨夜有贼人闯入昆明湖行窃,如果有知情不报,或者藏匿贼人的,一律与贼人同罪!”
当时就招揽来一群人,过来在城墙根下围观,平常也凑过去看,只见到吴得鹿的画像贴在了上面。在画像下面盖着刑部的大印,还有悬赏公告,足足有一千两银子。
这让围观的人炸开了锅,都在议论道:“这人是谁啊?抓到了居然有一千两银子啊!谁要是碰到了,那可就赚大发了!”
“这话说的轻巧。”有人讥讽道:“能让官府悬赏一千两银子的人,不是江洋大盗就是杀人魔头,就凭你,见到了就是个死。”
平常不再看了,赶紧前往都察院,到了孔道衡官署当中,只见孔道衡早就来了。于是上前道:“都御史,现在满城都是寻找吴公子的告示,该如何是好?”
孔道衡道:“这件事我自有道理,你去跟得鹿说一声,这几个月最好不要出门。”
平常担忧道:“吴公子身中重伤,这几个月就是想出门,也不行了。”
“这是也怪我。”孔道衡轻声一叹道:“没仔细看来者是谁,误伤了得鹿。”
孔道衡这话不假,当时吴得鹿和刘瑾、石文义、谯笪梦柯三人打斗,可以说是不分胜负,再加上谯笪梦柯实力弱了点,经常扯后腿,吴得鹿要想以一己之力对付这三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可惜孔道衡突然出现,打伤了吴得鹿,让他陷入了危局。
平常见孔道衡自责,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怪都御史打伤吴公子,而是很担心,那刘瑾的掌力十分奇特,淤积在吴公子身上穴道当中,难以拔除。”
“这就是《阴蚀功》的手段了。”孔道衡道:“我知道该怎么破解,等下我自去马家老宅,给得鹿疗伤。”
平常喜道:“有都御史在,那事情一定好办多了!”
忽然,门外有司务禀报道:“都御史,刘太监差人送来了讣闻,说是他们家大管家死了。”
孔道衡奇道:“他家大管家死了,与我有何干系?发讣闻给我做什么?”
平常思索道:“或许是给每个官员都有吧,让他们去刘瑾那里,好给他送钱财。”
孔道衡点头道:“大概是吧。”
外面司务问道:“那都御史去不去?”
“当然要去了。”孔道衡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这个丧事怎么做。”
当即,带了平常去到刘府,只见刘府门外早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好像要赶趁着,怕错过这场丧事。
平常笑道:“虽然是丧事,却给办成了喜事,都御史,你看看那些人,有哪一个带着伤心的表情?”
孔道衡整理了一下衣服,往里面走去道:“小心跟着我。”
进到刘府里,只见大堂当中摆着一具楠木棺材,左右的挽联和白布也已经扯了起来,那孝子贤孙都伏在地上痛哭,刘瑾则头上带了一个白布,在和众位官员说话。
那些官员平常也都认得,有新任的阁老曹雄,有礼部尚书崔志端,还有杨廷和、孙聪、焦芳等一干人等。
那崔志端手里拿着个念珠,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若是能让修多罗大师做一个罗天大醮,想必能让姜总管往生极乐,再无人间忧悲苦恼。”
刘瑾暗里冷笑,心道:“就修多罗那骗子,也就唬得住你这种愚昧的人。”
这里正哭着,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了,只见张彩衣衫凌乱,脖子上唇印清晰的走了过来。然而他人还没到,他身上浓烈的胭脂气就先到了,这让众人掩住口鼻,都道:“不像话!”
刘瑾皱眉道:“张尚书,你这是刚从哪里来?”
张彩道:“自然是从家里来的,一收到太监送来的讣闻,我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看得出来。”曹雄笑道:“你看看你一身的唇印,真是好快活啊!”
张彩疑道:“我明明擦干净了?哪里还有?”
“你是随便擦了一下来的吧。”曹雄一指张彩的脖子道:“你看,你脖子上都是。”
张洗随即拿袖子抹去道:“你看看,这样还有吗?”
曹雄指点道:“你看,这里还有一点。”
“那这样呢?还有吗?”
“有啊,你看看你脖子,都一道道的红印子。”
“哪呢?你指给我看。”
……
崔志端见此情形,站在一旁,啧啧而叹道:“身为朝廷大员,居然如此放荡形骸,真是有损朝廷的颜面!”
张彩立即反驳道:“人生一世,不过百年而已,为何要活的那么累呢?崔尚书也是通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吗?无非八个字‘肆之而已,勿壅勿阏’啊!而子产兄弟朝、穆,酒色俱全,和子产论道:‘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邓析子闻听,大称其善,而羡子产有此兄弟也。”
崔志端听了这一番话,连忙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
“崔尚书啊,你也不要念佛,也不要想着去极乐世界了。”张彩劝告他道:“到了极乐世界又能怎样呢?与其死了以后,追求那不一定存在的极乐世界,还不如活在当下,享受呢。”
崔志端气得拂袖而去道:“一派胡言!”
“这话说的真是狗屁不通!”一个人从人群当中走出来,冷笑道:“一个普通人那样骄奢淫逸没有问题,但你是堂堂朝廷大臣,如果这么做,就是祸害苍生!”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见是罗玘,随即就知道李东阳这次也来了,果不其然,过了一会,李东阳缓缓走了过来。
罗玘这时依旧在指责张彩道:“你适才所说,不过是《列子》而已,然而你在说的时候,刻意隐藏一些文字,歪曲经典,真是其心可诛!若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安得有真经流传?恐怕到后世人手中,看到的都是伪经了!”
张洗极为不服道:“你说我歪曲经典,有什么证据?”
“你听我说来,看到底对不对!”罗玘冷笑道:“《列子》杨朱篇内,讲了三个这种故事,而你只说了其中两个,分别是‘晏平仲问养生与管夷吾’和‘子产相郑’,然而还有一个你没说,那就是‘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请问,我讲的对也不对?”
张彩点头道:“这个不错,但是列子所言此事,无非是连接上文而已。”
“你这样,简直是曲解了古圣先贤的道理!”罗玘在院子当中踱起步来,摇头叹息道:“列子此言,是大有深意!尚书谛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