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于是将曹雄来时的样貌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又讲他刚刚在楼下和杨廷仪的话叙述完毕,然后笑了笑道:“这人真是自以为是,把自己真当个人物了,他也不仔细想一想,他到底是靠什么才入得阁。”
“这几日我都在屋子静坐读书,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等事,先前有个焦芳,又有个杨廷仪,现在又是曹雄。”罗玘冷笑道:“说不定过几天,连他刘瑾的马夫都能入阁了!”
“景鸣,小声一些。”有人提醒他道:“当心被楼下的人听到,那几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来,还是因为李阁老的委弱。”罗玘叹了一声道:“让这些人胡作非为!”
平常道:“现在刘瑾势大,要对付,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李阁老这么做想必也是有他的道理。”
“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罗玘问平常道:“李阁老让你那什么册子?”
“我也不清楚。”平常回答道:“李阁老说让我找到你就知道了。”
“奇怪?李阁老有什么册子在这里?”罗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疑道:“难道是历年进京赶考士子的名册吗?”
“你等着。”罗玘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这话,他回身走了,然后拿出一打厚厚的册子对平常道:“你问问李阁老,是这个吗。”
平常拿起那堆册子,入手颇感沉重,掂量了几下。平常走下去,只见钱宁来了,正在和李东阳说话。平常不敢贸然前往,侧立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
只听见钱宁对李东阳道:“阁老,今日圣上和刘娘娘游玩昆明湖的时候,正巧看见玉簪花开的正好。就随手画了一幅画,还请李阁老挥毫泼墨,在上面提首诗。”
说着,把手中的画小心展开,只见上面绘着湍湍溪流,在溪流旁边,只开着一朵雪白的玉簪花。
这朵玉簪花实在是太过孤零零了,有些顾影自怜的感觉,不知道是天意如此,确实只有这一朵在溪边寒风中存活,还是正德皇帝故意而为。
焦芳、杨廷仪也想露一手,都各自思索,写首诗好夺去李东阳的威风。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东阳这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只是略一沉吟,便拿出红丝的砚台,沾饱了墨,就在画上提了一首诗。
其辞曰:“昨夜花神出蕊宫,绿云袅袅不禁风。妆成试照池边影,只恐搔头落水中。”
众人都凑过去看,曹雄抚掌而笑道:“李阁老不愧是当代宿儒,这短短几句诗,便给这朵小小的玉簪花提升了数倍的身价。把它从一支人间的野花,给宣扬成了来到人间的花神。其后又将此花的风姿给描写的淋漓尽致,实在是妙极了!”
杨廷仪大笑道:“实际上还是圣上画的好,有足够的意境,不然单凭李阁老在这里凭空想象,也是写不了好的诗作。”
焦芳仔细看了这画和诗,忽的一笑道:“李阁老这诗真是极好,尤其是对‘台阁体’的运用,真是出神入化啊!恐怕就是‘三杨’之首的杨士奇重生,也是写不出来这么好的诗作。”
李东阳看了焦芳一样,只见他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随即也笑了出来道:“杨阁老乃是先朝元老,不仅文采出众,文章也颇有经验之谈,不是我能比拟的。”
说完这话李东阳又坐了回去。
杨廷仪对于李东阳的脾气,倒是很钦佩,焦芳今天如此和他过不去,他都忍了过去看了这老家伙,也不简单啊!
话说刚刚焦芳怎么试探的李东阳呢?
这事还要从明成祖说起了,当时的文坛领袖,也就是文渊阁最厉害的三个阁老,名叫杨士奇、杨荣、杨溥。这三人开创了台阁体,引领了一时的风尚。
但是这种台阁体经常被后人所诟病,对于三杨的评价也多有不善的言论。
当然,这三杨的诗文写的确实不差,然而多是对当时的赞扬,以及对朝廷的歌功颂德,偶然谈及时政,也只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就因如此,台阁体为世人所轻视,焦芳这话明里是在夸焦芳,实际上确实贬低李东阳的诗句。
另外还有一件事,这才是焦芳故意说起这杨士奇的最主要原因。
原来那个杨士奇私心极重,对于乡里的人太过于照顾了,即使是没有才能的人,只要和他是同乡,他便推举。
所以焦芳无疑是给李东阳提了个醒,让他别在这场科举当中运用私心做事。
但是李东阳显然也不是好惹的,他说的那番话,无异于是在说那是前人做的事,至于和我,并无多少关系。
这二人都是老油条了,深知对方思索的是什么,话说到这里,就已然可以了。
经过这一段精彩的对答,焦芳依旧在笑,只是转而面对钱宁了道:“请问太监,圣上前往昆明湖,都是谁在陪同的?”
“有游击将军江彬,还有锦衣卫千户邵琪。”钱宁道:“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别人了。”
焦芳问道:“我听说锦衣卫石都指挥使文义回了一趟老家,不知道现在来京城没有。”
“已来了。”钱宁道:“只是在调查柴宽的事情。”
曹雄叹气道:“这个柴宽啊,我和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实在是胆小如鼠,当时贼患为乱,他居然临阵退缩了,实在是死不足惜。”
平常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可我怎么听说是有人克扣粮饷,导致灾民冲进府衙闹事,结果总兵逃了,让柴宽一个人面对来势汹汹的灾民。”
“这都是胡扯!”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漫不经心的曹雄听见这话,忽然发了雷霆大怒,指着平常道:“你这种小厮哪里懂得朝廷里的事?净听乡里人胡说八道!那总兵明明恪尽职守,都是柴宽失职,才导致灾民闹事的!”
“这话就好笑了。”平常冷笑道:“那柴宽只是御史而已,又没有领兵的权利,他跑了和存在,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失职,也是监察总兵做事不力罢了。难道堂堂一个总兵,连自己手下的将士,也管不了?需要让一个文弱书生领兵打仗?”
曹雄被平常这话说的是哑口无言。
是啊,平定一方本来就是总兵的职责,柴宽作为御史,其职责主要还是监察地方,并没有安抚灾民的能力。
钱宁只是笑笑道:“看来这位小兄弟很有见识,然而凡事不是凭见识就能揣测的,这件事究竟孰是孰非,还得等候锦衣卫调查以后才能有结论。”
曹雄见钱宁替他说话,整个紧张的神经也给松弛下来了,点头道:“正是,这事还需要刑部大理寺共同决议才可以。”
平常很是不屑地道:“是吗?”
钱宁见状不妙,对李东阳一拱手道:“下官告退了,圣上还等着我回话呢。”说罢,急忙离开了。
焦芳复又看向李东阳,然后又是一笑道:“李阁老,我也有事,先走了。”
平常把册子放到李东阳桌案前,顺便把卷宗掏出来,用那堆高高的册子给挡住了。
李东阳侧卧着,手拿卷宗在那里看,曹雄和杨廷仪还以为是那册子,也就没怎么在意。
平常见到事情已经完成了,于是离开了文渊阁,到都察院去。
正在走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他,于是灵机一动,转道来了一个小巷子当中。
跟在平常身后的两个人见状,赶紧追了上去,却看见前面是一堵墙,至于平常的身影,却未曾见到。
正在他们感到疑惑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直接就晕了过去。
原来平常进到巷子里以后,直接蹿上了墙,等候他们两个过来,再从天而降,把他们都给打晕了。
只是就这样还不够,平常想知道这二人是谁派来的,又有什么目的,但是他一个人难以控制住这二人。可要是杀了一个人,肯定很难处理,要是被人发现,告到了大理寺,就麻烦了。
正在踌躇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平常走出巷子往外看去,只见王脓包拄着一根拐杖,手里拿这个破碗在街边乞讨。
有人看他可怜,就施舍几文钱,还有的人看不起他,直接把他推到一边,自以为很厉害。
殊不知在接触到王脓包的一瞬间,王脓包就已经把他们的钱袋子给偷走了。
平常想着这个王脓包一定有个隐秘的所在,于是唤他道:“脓包,我有事找你!”
王脓包抬头一看,也是认得这人的,而且和小蛾很熟识。于是提着拐杖,一溜小跑的过来道:“这位大哥,叫我有什么事啊?”
平常一转身,指着那二人道:“我抓了两个贼,你带我去个隐秘的所在,我要盘问他。”
“没问题。”王脓包道:“只是咱们就这样带着这二人在大街上行走,实在是太过于引人注目,这位大哥你等下,我去拿两个破草席来。”
王脓包跑出巷子,没一会,抱了一卷席子过来,给这二人披上,平常和王脓包一个架着一个,往城外走去。
一路上王脓包还虚情假意的流出几滴眼泪出来,用颤巍巍地双手对路人道:“家里死了兄弟,没钱埋葬,各位大爷给点钱吧!让我也好换个新草席埋了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