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卷宗,肃然道:“今天都御史让我把湖广发生的事告诉给李阁老。我想着这一点很重要,万一有人来抢夺,我是守不住的,还要麻烦吴公子,将此物收好。”
吴得鹿接过去道:“好,交给我就是了。”
平常起身,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取卷宗。”
“别那么急啊!”小蛾道:“你明天要是来,不还是要走几十里的路?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吧,也方便一些。”
“这恐怕不妥吧。”平常道:“咱们不回去,都御史会担心的。”
“不会的。”小蛾道:“我和陈四哥打过招呼了,今天不回去没事的。”
“那就留下吧。”景旸笑道:“天色也晚了,这时候,恐怕城门也要关了。”
“对的对的!”赵伯贤指着外面的院子道:“这里的房间可多了,随便挑一间住下就可以了。”
平常点头道:“那好吧,我今夜就留宿在这里了。”
景旸、戴大宾、赵伯贤都看向吴得鹿,景旸故意高声道:“吴公子,我们几个人睡觉都很沉,就是打雷也吵不醒。”
“那这卷宗,只好我一个拿了。”吴得鹿故意转移话题道:“没办法交给你们保护。”
鲲鲕瞪了这三人一眼,对吴得鹿道:“吴公子,今天我有点害怕,我要跟你一个房间。”
吴公子应允了道:“好啊。”
“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赵伯贤一下抱起鲲鲕道:“走,哥哥带你喝酒去!”
景旸和戴大宾也都一起起哄道:“带我一个!”
金玉屑自然早早就跟着赵伯贤走了。
平常淡然一笑道:“那我休息去了,吴公子,你注意看好卷宗。”说完,没等吴得鹿回答,径自打着哈欠,找了间屋子,随便躺那里睡去了。
吴得鹿笑着道:“这些人啊,真是会闹事。”
“我觉得这些人很识时务啊!”小蛾走到吴得鹿身边道:“我说吴公子,你家里就没给你许过亲吗?”
吴得鹿摇头道:“没有。”
小蛾很奇怪道:“为什么啊?”
“如果你了解我的过去,大概就会懂了。”吴得鹿道:“那时候的我患有心疾,随时都会死的。”
小蛾一惊道:“那你现在好了吗?”
“当然好了。”吴得鹿笑道:“这都是我师尊救得我。”
“那就好。”小蛾松了一口气道:“不然谁嫁给你,都可能要守一辈子寡呢!”
“其实,我早已看破红尘了。”吴得鹿道:“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的心,和别人的不同吧。”
小蛾咬着银牙道:“呵!都是那些臭和尚臭道士,泯灭人伦,害得你不想娶妻!”
“这个不是。”吴得鹿淡淡一笑道:“在没有遇到我师尊之前,我就把一切都看淡了。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我动心的东西了。”
小蛾还是不解道:“为什么?”
“不知道啊!”吴得鹿捂着心口,沉吟道:“我的心,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空荡荡的。”
小蛾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出身低微?”
“没有的事。”吴得鹿淡淡道:“在我眼里,众生平等。”
小蛾又问了一遍道:“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总该有个理由吧?”
其实吴得鹿内心深处,也充满了疑惑。
是啊,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导致他对天下众生产生了怜悯吗?那这种怜悯,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种自私的一厢情愿?
是有人故意让他走上今天这条路的,还是他不知觉间,踏足到了这个境地?
人生多歧路,如果他吴得鹿走错了一个岔路口,那还会是今天这种情况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其实早已存在许久,吴得鹿也不止一次的反问过自己这些话,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出现这个疑问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也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然而无数的人,思考过无数次以后,做出了无数的解答,到最后的答案,却还是那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让每个人,变成了他们现在的这个样子?
是生活的经历吗?
那为什么有着同样经历的人,命运和思想,依旧不同呢?
吴得鹿望着漆黑的天空,那里明明没有一切,可在这虚无当中,又包含着一切。
到底是人们发现了虚无,还是虚无发现了人们?
这好像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人说花是红的,是好看的。可是花是为了人才变得好看吗?
到底是谁造就了世界,又是谁改变了世界,然后又是谁毁了这个世界!?
想到这些,吴得鹿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极情于道而已。”
小蛾叹了一声道:“你这一辈子,一定会很痛苦。”
“我知道。”吴得鹿点头道:“我什么都知道。”
小蛾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道:“但是你还是要去做,对吗。”
吴得鹿毅然道:“对。”
“可是,你要救几个人呢?”小蛾问道:“你又能救几个人?”
吴得鹿微笑着道:“我想解救所有人,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去救人。至于能救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去做一个不知道的事情。”小蛾已是摇头道:“你真的太傻了。”说完,也走了。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吴得鹿一个人,还有不为。不为是把剑,冷冰冰的躺在剑鞘中,也没有声息,应该是已经睡去了吧。
吴得鹿没有睡,但他这个人,却好像死物一样,坐在那里怔怔出神,似是迷茫,也有些困惑。
就好像一个在湖泊里捕鱼的渔夫,忽然拥有了一艘大船,并且他要驾驶着大船,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游荡。
从小船,到大船,这当然会让人产生充实的感觉,然而充实过后,伴随的又往往是空虚。
吴得鹿就是那个渔夫,有了可以远航的大船,他也有能够远航的实力。
可当他真正面对浩瀚大海的时候,不免有些萧索的意味在里面。甚至于整个人,都是冷的。
他该何去何从?他所认为的东西,真的可以追寻的到吗?假如有一天这个世界变成了他所想象的那样,带给他的会不会又是空虚?
人生,真的存在目标吗?
在他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思考怎么才能活着。然而当他的病痛全部没有了,他却又在思考了。
人,到底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三朝之时,礼乐兴旺;尧舜禹汤,圣贤聚世。这可是无数人向往的社会啊!在这种社会当中,人们没有痛苦,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是美好的。
然后呢?
夏商周秦汉,三国魏晋隋。
等等这一切象征着最伟大盛世的名字,亦或者动荡不安的朝代。现在,都已系数成为了漆黑冰冷的字眼,让无数的后人妄自叹息,隔空凭吊。
既然注定了要灭亡,为何还要存在?
这就是命运吗?
然而这些朝代,和整个世界相比,何等渺小;这个世界和庞大的宇宙相比,又何其卑微?
可是这世上居然还有比宇宙更庞大的存在!
那个存在,又被无化子所掌控着,无化子又有多么强大?
无化子最强,也只是和那位远古的,已经快被人遗忘的成鸠神皇一样强大而已。
可是成鸠,竟也只是盘古的一口气而已。
可见盘古是真的很强了。
但是现在盘古在哪里呢?
吴得鹿又看向天空,这才发现,天居然亮了。
不知觉间,居然已经到第二天了。
“早啊!”景旸在院子里打着哈欠道:“吴公子起这么早啊!”
吴得鹿点了点头道:“景公子也是很早。”
“要赶紧做事了。”景旸笑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刘瑾出丑了。”
不多时,平常等人也都起来了,小蛾见吴得鹿表情很怪,就道:“吴公子,还犯傻呢?不要想那么多了,快来吃饭。”
吴得鹿展颜笑道:“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解答。”
“这你可问对人了。”赵伯贤道:“各位都是大才子,最会解答问题了。”
吴得鹿起身,走出大厅道:“你们说,要是当年盘古没有开天地,会怎么样?”
“那只是传说而已,是世人虚构的。”戴大宾摆了摆手道:“吴公子没必要因为一件虚构的事情想那么多。”
景旸道:“戴兄这话说的是,吴公子别那么费神了。”
“我觉得吧,这个盘古其实不想开天的。”赵伯贤扶着腰,打趣道:“大概是睡的太久了,伸个懒腰而已,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开了天。”
“那这个懒腰代价够大的。”小蛾吃吃笑道:“直接就死了。”
“其实那怎么能叫死呢?”平常指着天道:“你们看,这青天白云,还有日月星辰,地上的山川河流,都是盘古。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永生了。”
吴得鹿小声嘀咕道:“可是这世界,也会灭亡。”
“那就跟咱们没关系了!”赵伯贤道:“咱们肯定比这世界更早完蛋,吴公子,你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吴得鹿下意识看了看天空,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人啊人,你真是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