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上了轿子,对轿夫道:“回府。”
轿夫有些疑惑道:“太监,今天圣上邀你去赏花,不去了吗?”
“今天,我就不去了。”刘瑾摇了摇头道:“你们只管把我抬到府里就行了。”
那两个轿夫也不敢再多问,抬着刘瑾回了府。
刘瑾刚一回家,就到了书房里坐下,那把扇子就放在他右手边,随时可以拿的位置。
然后刘瑾开始翻阅着奏折,身边两个侍女在帮他扇扇子,现在已经不那么热了,这两个侍女轻松了很多。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走进两个侍女,接替了这两个侍女。
如此这般,又交换了几次,时间已经很晚了。
书房内已经点起了许多盏气死风灯,这些烛光照在刘瑾脸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很冷峻。
仅仅在远处,都让人感到一种凉意,正在慢慢地从他身上渗透出来。
夜很静,很多人都已经睡下了,只有刘瑾还在那里批阅奏折,他身边的侍女,又换了一批。
侍女们轻微的脚步声一连串响起,然后消失,仅剩下“呼呼”的扇风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吴得鹿从都察院开始,就一直在跟着刘瑾,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
可是吴得鹿却还没有出手,不为实在是不理解吴得鹿的想法,刚才刘瑾在和谷大用说话的时间里,明明就露出了很多破绽。只要吴得鹿愿意,随时都能杀了刘瑾。
然而吴得鹿并未出手。
随后刘瑾在轿子里,只要吴得鹿从轿子背后出招,那刘瑾也是躲不过去的。
可吴得鹿依然没有出手。
现在夜深了,刘瑾的精神想必也已经很疲惫了;久坐在那里,肌肉也一定很僵了。
这时候出手,刘瑾也一定躲不过去!
不为已经等得急躁了,它想立即飞出去,把刘瑾的脑袋砍下来!
伏在屋顶上的吴得鹿,缓缓伸手,按住了剑柄。
不为无奈,只好冷静下来。
秋风起,没有被关好的窗户忽然被吹开了,凉风从外面吹了过来。
烛光有灯罩,吴得鹿认得那种灯罩,那不是纱布,而是羊角。
把羊角磨成粉,放在大锅里熬制,直到成为了胶状物,再倒出来。按照各种用途,用模具把羊角胶制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然而其中最富盛名的,就是灯罩。
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灯罩,不仅具有纱布一样的透光性,并且不会被风吹灭,这也就是气死风灯名称的由来。
所以风虽然凛冽,但是烛光没有动。
可是那两个侍女动了,手稍微颤了一下。
然而就那么一下,刘瑾却用锐利的眼神,瞪了她们两个一下。
然后平静的夜里,响起了两道清脆的声音,紧接着,所有的烛火,都灭了。
黑,漆黑。
静,寂静。
此夜,无星无月,天地间正如同被一张巨大的黑幕遮盖住了。黑暗的仿佛这个世界都处于混沌,让人分不清上下左右,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透骨的寒风。
“吱呀呀……”一阵细密,而且渗牙的声音响起,那是窗户被风吹动的声音。
风还在吹,窗户还在动,屋里依旧没有声音。
屋子里的人呢?去了哪里?难道在那短短一瞬间,所有人都死了吗?
良久,夜更深了。
“呵。”终于在这长久的寂静里,迎来了久违的属于人类的声音。
“你好啊。”刘瑾带着笑意,对着面前的黑暗道:“朋友。”
又是一阵寂静。
刘瑾所问候的那个人,好像并不存在。
“我知道你在。”刘瑾没有听到回复,然后接着道:“是你救了她们两个。”
刘瑾口中的“她们两个”无异就是那两个侍女。
可是那个人还是没有说话,难道是已经走了吗?
风继续从外面吹进来,窗户继续发出“吱呀呀”的响动。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想,应该是来杀我的。”刘瑾喝了一口茶道:“从都察院一直跟着我来,实在是辛苦你了。”
刘瑾知道那人不会回答,索性一直说道:“我在和谷大用说话的时候,正好背对着你,多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用呢?”
“我想一想。”刘瑾拍着脑袋道:“我拿扇子看的时候,这是一个机会。”
“我看向人群的时候,那是两个机会。”刘瑾道:“还有我上轿子的瞬间,你完全可以进攻我的腿,然后杀了我。这可是第四次机会了,你都没有珍惜。”
“第五次,也就是我坐在轿子里的时候,这机会可就更完美了。”刘瑾笑了一声道:“我完全处于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根本察觉不到你的存在,无论你的剑从什么地方进攻,我都一定会败。”
“今天我出门太急了,连手下都没带,就那两个轿夫,恐怕连你衣角都碰不到,何必那么紧张?”刘瑾疑问道:“现在我坐了那么久,肌肉僵持,你好像也能轻松的对付我,这又是一个机会。我一共给了你六次机会,你都没有把握,请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十三次。”
那个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很沉重,好像喉咙里压着一块石头:“除了你说的以外,还有七次,在这七次破绽中,我随时随地都能杀了你!”
刘瑾破觉吃惊,问道:“是哪七次?”
“你在跨步出都察院的时候,这是一次机会;在你展开扇子的时候,这是一次机会;在你说完话以后,要走的时候,这是一次机会;在你撩开帘子上轿的时候,这是一次机会;在你坐下的时候,这是一次机会;在你掀开帘子出来的时候,这是一次机会。”那人条理清晰的说了在路上看到的破绽,随即,又一字一顿地说了在书房里的破绽:“你出手要杀那两个侍女的时候,也是一次机会!”
刘瑾忽然皱起了眉头,奇道:“我有这么多破绽,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有很多缺点,本来就是要别人发现的。自己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习惯,根本无法自我改正。”那人缓缓的,似乎再提醒刘瑾道:“尤其是你在动手杀人的时候,你的破绽最大!如果我在那一刻出手,直接就可以杀死你!”
刘瑾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然后笑了出声道:“既然我有这么多破绽,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那人回答道:“因为你的那两个侍女。”
“哦?”刘瑾很惊奇,问道:“我那两个侍女怎么了?”
“她们的脚步很轻,手很稳。在扇扇子的时候,几乎和自己的呼吸形成了一种很规律的契合。”那人道:“所以我害怕,我怕这是一场阴谋。”
“就好像你故意做出的种种破绽!”那人冷声道:“你在等我出手,然后想杀了我!”
“不得不说,你的观察力很强。”刘瑾鼓掌道:“你救了你自己七次。”
“七次?”这次换到那人疑惑了道:“不是六次吗?”
“有一次我没有告诉你。”刘瑾双手放在桌子上道:“那就是我在放下扇子的时候,也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当然。”刘瑾幽幽道:“是致你的命!”
那人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因为我发现你很有意思。”刘瑾道:“这几个月,想杀我的人太多太多了,有的是雇佣杀手,还有的是直接来。然而他们都太愚蠢,在我手底下只过了几招就死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不一样。”刘瑾笑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在我手底下活更长时间,也能给我带来更多的乐趣。所以你现在还不能死,我也不希望你就这么死在我手上。”
那人沉默了,毕竟,他只是刚出道而已,对于和人怎样交手还很生疏,更别说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怎么了?被吓到了吗?”刘瑾阴冷地笑道:“现在想走,已经晚了。”
“我不是在怕你,只是我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对付你。”那人长出一口气道:“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可怕吗?”刘瑾忽然反问自身道:“我真的可怕吗?”
说着说着,他开始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听你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吧!”刘瑾感慨道:“年轻真好啊!”
“当年的我,也是很年轻,大概也就十三岁左右。”刘瑾道:“然后我就被我家人卖进宫当了一个阉人!”
那人心里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对此事评价,于是就不评价了。
“然而我并不责怪我的家人,相反,我还要感谢他们。”刘瑾问那人道:“你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想当阉人,却当不了吗?”
那人忽然愣住了,惊道:“天底下哪里会有那种人!”
“有,而且很多。”刘瑾再问道:“一个学子,含辛茹苦,要多久能考中进士,你知道吗?”
那人沉吟道:“大概十年时间吧。”
刘瑾道:“这其中会不会生病?生病会不会导致他们死呢?”
那人又沉默了。
“即使不死,活着到了京城,又有几个人能上榜呢?”刘瑾道:“每年有数百个举子来京城应举,可是一甲、二甲、三甲这三榜又能录取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