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又看着远处,竟也和刚才一样,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笑了笑,回答道:“见啊,为什么不见?”
平常刚刚来到书房里,韩福就亲切的走了过来,握住平常的手,与他一同在旁边坐下,问道:“平御史这一次去可还好?有没有遇见什么危险?我听说有人在武当山闹事,你没事吧?”
“都是一些小问题而已,很容易就被解决了。”平常笑着环顾四周,看到了桌案上的奏折,问道:“韩御史刚才在写奏折啊,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没事,一些不相干的而已。”韩福从旁边拿了月衣道:“平御史回来,我一定要为御史接风洗尘,走,我带你吃饭去。”
“这个不急。”平常道:“有韩御史给我准备的干粮,一路上我都是吃的饱饱的,完全不饿。”
“那点干粮恐怕不够吧。”韩福有些懊恼道:“平御史路上一定挨饿了,早知道我就多买些干粮了。”
“没有,我一路上吃喝都很好,途中也没遇见什么事,只是想念都察院的兄弟们,还有左都御史。”平常笑道:“我这就准备回去呢,不知道左都御史最近身体还好吗。”
“唉!”韩福重重叹了一声,坐下道:“说起这事我就生气,那个什么所谓的曹阁老曹雄,居然弹劾左都御史,把左都御史都给关进了大牢当中,前两天我曾经看望过一次左都御史,形神很是疲惫。”
“竟有这等事!”平常佯装吃惊道:“却不知曹雄捏造了什么话,害的左都御史?”
“也不知道曹雄从哪里得到的信,说杨虎他们根本没有被铲除,宁御史就没有真正的率兵攻打过贼兵。而真正打了贼兵的,乃是江彬,左都御史是偏袒平御史,故意把这一份功劳给的平御史。”韩福叹息道:“这下完了,左都御史被革职了,由陈左副都御史金暂代左都御史的职位。”
“原来如此。”平常长出一口气,在那里坐了片刻,眼神里带着几分忧虑,嘴里喃喃道:“不知道我还能否见一见左都御史一面?”
“这个容易。”韩福道:“明天,我就带平御史去见左都御史。”
“那就多谢了。”平常拱手告别道:“我明日再来拜会。”
韩福送平常出了大门,赶紧写了一封信,交给刘伯道:“你火速拿这信到曹阁老家中,让他明天带领锦衣卫在天牢周围埋伏,我要活捉平常。”
刘伯拿了信,揣好,走出去,刚往前走了几步路,却被一人抓住衣领,拽到了一旁。
刘伯大惊道:“好汉饶命,老身就几两碎银子,你拿去喝酒,别害我性命!”
“你仔细看我是谁!”平常一拽刘伯道:“快说,韩福让你干什么去!”
刘伯见是平常,稍宽心,搪塞道:“老爷让我去市集上买些菜。”
“胡说!我已经见过吴公子了,他把话都跟我说过了。”平常厉声道:“你快把实话说出来,不然我就砍了你的头!”
刘伯见事情败露,无奈之下只得道:“我就知道是我家老爷害的都御史,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平御史走了以后,老爷让我送一封信给曹阁老。”
说着,刘伯把信拿出来道:“平御史请看,这就是了。”
平常撕开信看去,见上面写着:御史韩福顿首再拜。现今孔道衡虽然被抓,但尚有余党在,如今有其徒平常来我寓所,约我同去天牢看望孔道衡,还望曹阁老埋伏兵马,捉拿此人。切记切记。
平常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看到最后,他直接把这封信撕成了碎片,看着一整块纸变成了碎屑,他的心,却凝实起来,冷硬的好像一块石头。
刘伯见状不妙,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因此保住了一命,但韩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韩福还在家中等候消息,突然房门被踢开,狂风直接灌了进来。这股风来的很凶,也很快,几乎让韩福窒息。
待风过去,韩福见平常站在门口,他喘了一口气,笑了笑道:“平御史,你怎么又回来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韩福脸上的笑容几乎都要僵住了,平常才开口道:“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韩福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笑容变的木然,然后大笑起来,笑的是前仰后合,甚至都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还在笑,并且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平常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做的一切会败露。”韩福止住了笑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带着几分嘲讽道:“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瞒的住谁?”平常依然冷峻道:“天日昭昭,黑暗是无所遁形的。”
“既然天日昭昭,那为什么刘瑾还活着?”韩福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正襟危坐,问道:“为什么曹雄那种人都可以入阁?为什么江彬窃取宁御史的功劳却可以混的风生水起?为什么寒士十年苦读不然攀附焦芳?为什么王岳被杀了呢?这一切,你告诉我,是天日昭昭?”
平常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解答,只能看着韩福,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其实我又何尝看得起自己呢?”韩福低着头,狂笑道:“估计在你心里,一定在指责我吧,把我骂了个体无完肤!你一定在想,左都御史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要害他?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平常的神色忽然有了些缓和,知道自己过错的人,可能还有救。
“其实,我从来没有要害左都御史的意思,从来就没有。”韩福深吸一口气,茫然道:“当时我回到家,刘瑾就来了,他许给我很多利益,我都没有想过要陷害左都御史,哪怕他最后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有动摇过。”
“可是呢,他却跟我说了一件事,我终身难忘。”韩福摇着头道:“‘你义胆忠肝,然后这样死了,却叫小人苟活,你的死真的值得吗?’所以我也想问你一件事,真的值吗?”
平常默然无语,看着韩福,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你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韩福回想道:“当时我就有些犹豫,就是因为这一丝的犹豫,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很神奇是吧,很不可思议是吧。”韩福呆若木鸡一样,注视着平常的眼睛道:“真的,有时候啊,犹豫,就已经是站在了犯罪那一面。”
“就因为这样,你才害的左都御史吗?”平常再一次质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没想过要害左都御史,我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你。”韩福的眼神一下子就凌厉起来了道:“左都御史为朝廷,为百姓,为天下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并且在担任左都御史期间殚精竭虑,救下了许多忠臣良将,他能有今天这种权利,我韩福无话可说。”
“但是你,凭什么就从一个小吏,直接成为了官呢?”韩福冷笑道:“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平常立即打起了精神,问道:“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是左都御史的徒弟!”韩福语调一下就高昂起来,反客为主,去质问平常道:“就因为你的这个,人尽皆知的身份,所以你才有了今天。不然,你一辈子都是个小吏!”
“你还记得你从庐山回来,见到的司务吗?”
平常点头道:“我还记得。”
“如果没有左都御史,那就是你,永远都是。”韩福的话好像锤头一样,砸在了平常的心头上:“你知道吗,吏永远做不了官。照磨对于你而言,就已经算是不错的照料了,但还不至于让一个司务如此奉承你。他之所以能让你破坏规矩,带着兵器进都察院,你猜是因为什么?”
这次轮到平常低头了,他在沉思。
“这些呢,也不算什么,毕竟照磨而已,你又是我的朋友,我对你还是很照顾的。”韩福长出一口气道:“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不对。宁御史和袁参军居然在兵部的名册上把你的名字写在了最前面!”
“你还不知道这意味什么吧,我解释你也听不懂,总之你作为督粮官,是没有资格和宁御史他们在一排书写的。”韩福道:“我明白这是宁杲的好心,他只是怕你残疾了没人照看,可以多领点抚恤金安度晚年。”
“但你设想一下,一般人会有这种特权吗?”韩福面露怒色道:“你知道有多少战死疆场的将士们,从来没有拿到过抚恤金吗?你知道身处边疆的士兵吃的什么苦吗?你要知道,他们一般时节里要种田,在战乱时候又要带上兵器对抗敌兵。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名字留下,但是你却有。”
“哈哈哈哈!”韩福冷笑道:“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