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环还在马家老宅等候,不知道吴得鹿什么时候会来,有时候他还会拄着拐杖站到门口等。一连来回走了好几次,等到中午,还没见吴得鹿回来,他又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宁源泰走过去,对他道:“爹,你快回去吧,吴公子该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的。不是说等着盼着,他就能更早回来。”
“我当年在朝为官的时候,也没见朝中的人做事如此怠慢。”宁子环叹气,用龙头拐杖不停地敲击地面道:“怎么现在不说办事,就传个信也那么慢啊!”
“估计是宫里规矩多,要来的人也多,一时照应不过来吧。”宁源泰道:“我估计,过一会就来了。”
正说着话,陈金、何鉴、曹廉三人带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干人等,连同吴得鹿、李县令、袁彪、金吾卫、腾骧右卫等人一起过来。足足有几百号人,一眼看过去,真是浩浩荡荡,把巷子都给占满了。
陈金、何鉴、曹廉、屠滽、马中锡、刘天和等也都是老人了,见过宁子环。所以陈金和何鉴,都很高兴的走过去道:“宁老爷子,多年不见,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还好还好,总是不如年轻时候了。”宁子环叹道:“想当初先帝爷还在的时候,东厂地面发生了一次塌陷,我还带头过去填平呢,现在不行了,没有拐杖根本走不了路。”
何鉴笑着道:“现在圣上大摆筵席,要宴请大明朝所有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大概有汉武遗风,没想到连宁老爷子也给惊动了。”
“这是我等的福分。”宁子环道:“垂暮之年还能得见天颜,实属不易。”
宁源泰看到这些官吏一起来了,声势有点浩大,不解的问吴得鹿道:“吴公子,你不是说去和宫里的人打个招呼吗?怎么带了这许多人?”
“是这些官吏听说宁老爷子来,所以特地来看看。”吴得鹿笑道:“大家也别站着了,都进屋坐下聊。”
这马家老宅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五品以下的官吏都自觉的站在门外等候,五品以上的人才跟着宁子环进到屋中叙话。
等大家分宾主落座,吴得鹿把宁子环请到上座去,然后问他道:“宁老爷子,在座的也都不是外人,今日大家前来,都是因为曹阁老的吩咐。”
宁子环一惊,随即摇头道:“什么曹阁老?我不认得。”
“明人不说暗话。”吴得鹿笑了笑道:“猫竹厂那件事,曹阁老可是很高兴。”
“是啊。”马中锡道:“虽说拆了天、地坛,占了五十顷的地,还拆毁官民房屋一千九百余间,发掘民间坟墓二千五百余冢。但盖造房屋千万余间,与人赁住。这些收入,让曹阁老欢喜的紧,说要向朝廷禀明,大大封赏你们宁府呢。”
“这……”宁子环失色,慌张道:“马御史怎么得知的此事?”
“你说呢?”马中锡呵呵一笑道:“你我心知肚明,无需多言了吧?”
原来适才马中锡所言的那番话,正是宁子环给曹阁老写的信函,原句就是“掘挖天、地坛后土堆,侵占猫竹厂等处五十余顷,拆毁官民房屋一千九百余间,发掘民间坟墓二千五百余冢。盖造房屋千万余间,与人赁住。”
马中锡不过是看过一眼吴得鹿呈上的信函,记下来,然后原封不动地讲了出来。
陈金、何鉴、曹廉三人也都记得,只是没有证实,所以不敢轻信,听到马中锡在诈宁子环,这仨人也不开口,等宁子环自己上套。
宁子环真信了马中锡的话,释然笑道:“曹阁老真是耳目通天,就连马御史也是曹阁老的人啊。”
“何止是我。”马中锡用一副了然的表情对宁子环道:“其实很多人都是,不过他们隐藏的好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没什么隐瞒的了。”宁子环摩挲着拐杖道:“刘太监赠我一对玉带,我怎能不有所表示?猫竹厂不过是我孝敬刘太监的一点小礼物罢了。”
“哦?”马中锡惊叹道:“难道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吗?”
“当然有了。”宁子环对身后站着的宁源泰道:“源泰,你快把我此番带的孝敬拿来。”
宁源泰点了点头,跑出大厅,过了一会便捧着一本账册过来道:“爹,就是这个了。”
宁子环展开道:“马御史请看,这上面写的很清楚。”
陈金、何鉴、曹廉、屠滽、马中锡五人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了密密麻麻写了金银玉器等项,在每一项下面又注明多少多少件。这暂且不赘叙,其中唯有一样东西很是惹眼,只见上面写着“描金李墨——一盒”。
陈金捻须思量道:“这个李墨,难道是南唐李廷珪所做的墨吗?”
“正是。”宁子环道:“李墨天下第一,得来不易,要凑齐一盒更不容易。”
“我只听说秦尚书纮有这么一盒,从来不给人看,乃是家传的宝物。经常自矜说天下只此一盒,看来他也是吹牛的了。”曹廉想到以前老朋友经常在自己面前吹嘘的神色,曹廉止不住的笑道:“这不就还有一盒嘛!”
“曹寺正果然有见识,让寺正说对了。”宁子环道:“这一盒李墨,就是秦尚书家的。”
曹廉脸色大变,惊道:“这一盒李墨他可是视如珍宝,怎么会给你?”
“他当然不愿意把家传宝物拱手送人了。”宁源亨笑道:“但他要是死了,谁还管那些?还不是被我爹高价买了回来?”
“我还是不信。”曹廉摇头道:“他家子孙舍得把李墨卖掉。”
宁源泰反问道:“曹寺正,你猜是谁害的秦尚书呢?”
在此简单介绍一下这个秦纮,此人景泰二年的进士,死于弘治十八年,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臣。主要的功绩就是总制三边,整顿边防,抵御鞑靼,《明史》赞其“文武兼资,伟哉一代之能臣矣!”
这样一位兢兢业业的大臣,被歹人陷害致死,就连家传宝物都落入他们手中,真是让人叹息垂涕!
曹廉当即就站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痛骂宁子环道:“吴公子把你的罪证呈到三法司,我还以为全是虚假,现在看来,你还有更多过错在!快点从实招来,不然有你好看!”
宁府一家人惶恐不知所措,想要逃跑,却被听见躁动的金吾卫抓了起来,清点了一下,一共三百七十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宁子环跪在院子当中,仰头看着吴得鹿,他还质问道:“吴得鹿,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吴得鹿淡然道:“别人和你又有什么怨仇?你为何挖人祖坟,毁人房舍?”
宁子环呐呐无言,只得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被押往刑部大牢。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丝期盼,只要他咬定了口,不承认这些罪证,曹雄和刘瑾迟早会来救他的。对,曹雄一定会来救他的!
但事实是,曹雄现在自身难保。
陈金不停地夸赞吴得鹿道:“虎父无犬子,吴翰林本身就是一个刚正不阿,义胆忠肝的人,其子也是如此嫉恶如仇,为朝廷除了这一个大害。”
“小可斗胆。”吴得鹿十分谦恭地道:“希望陈御史、何尚书、曹寺正能够屈尊,前往刑部大牢一趟。”
何鉴诧异道:“宁子环已经被到刑部大牢里面去了,怎么吴公子还要我们去大牢里审问他吗?”
“不是审问他,而是要审问另外一位罪犯。”吴得鹿道:“请三位随我一去,便能知晓。”
陈金道:“那咱们就去一趟吧。”
何鉴和曹廉对吴得鹿印象不错,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于是随同吴得鹿到了刑部大牢里,一路到了曾经关押柴宽的牢房外面。
远远的,何鉴就看见曹雄在里面和一个道士坐着,立即叫过牢头过来道:“你是怎么看管大牢的?怎么让人随便进来?”
牢头吓得一脸苍白道:“曹阁老说是有重要事情办,小人也是不得已才放曹阁老进来的,还请尚书恕罪!”
吴得鹿向何鉴求情道:“曹阁老这人嚣张跋扈惯了,他一个牢头,也不敢违背曹阁老的命令,何尚书请不要怪罪他了。”
“既然吴公子替你求情了,我就不处罚你了。”何鉴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以后再有这等事,要给侍郎禀告之后再做处理。”
牢头对着吴得鹿和何鉴千恩万谢的去了。
吴得鹿让陈金三人在拐角处站立等候,走过去给封鲲鲕打了个手势。封鲲鲕会意,立即假模假式的端坐好,掐指一算,对曹雄道:“时机已到,我要驱鬼了!”
曹雄点头哈腰的端了两盘点心,跟着封鲲鲕后面走。这样跳大神似的走了几圈,封鲲鲕佯装惊讶道:“不好!柴宽怨气太重,我一时半会杀不死他!”
“那该如何是好?”曹雄不知所措,茫然道:“大仙可一定要救我啊!”
“这下你可要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我说了才行。”封鲲鲕正色道:“我好对症下药,不然杀不死柴宽,你们一家人都要横死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