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正在嘶闹,旁边的骏马忽然开口了,道:“我与主人正在行走,这个人突然冒出来,把我的尾巴给扯掉好多!”
夏琳和夏涵清都愣住了,夏涵清率先醒过来,惊叫道:“妖怪啊!妖怪!”
夏琳也惊慌失色,惧怕中还不忘指责韩秦英道:“你居然饲养妖孽!快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韩秦英也是一头雾水,他养了这马四五年,可从来没听见它说过话。
“骅骖,你怎么开始说话了?”韩秦英惊得一塌糊涂,茫然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的?”
“自从五年前我被主人买回来,安置在‘太初园’内,我便有所神异变化。近些日子偶有所感,开口能言人语。”骅骖如实道:“只是怕惊到主人,就一直没有告诉主人这件事。今天见到主人被人欺凌,实在忍不住,所以才道出真相。”
“妖言惑众,全是污蔑!”夏琳气得脸红脖子粗道:“孙道长,这妖孽不能留的,恐生事端。请求道长一剑斩杀,为天下除害!”
这马要真是妖孽,孙天朗早就能发现,又何须夏琳多说?但是从一开始孙天朗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说明此马也是懂些道术的。所以孙天朗没有听从夏琳的话,而是看向骅骖道:“今天你这么一开口,事情可就难办了。听见没有,别人正要杀你呢。我若不杀,则成了狼狈为奸的妖道啊!”
“道长所言极是!所以我不准备再待下去了。”骅骖叹息一声,与韩秦英告别道:“至此吾踏祥云去,不留红尘半点心。烟云为主君是客,离席远望是山林。”
话毕,骅骖四蹄生云,居然腾空而起,入到空中,不见了踪迹。
此一遭变化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谁能想得到,看上去普普通通一匹马,居然有如此超然绝俗的灵智!夏琳汗都下来了,他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骅骖以后会不会报复他!
朱寘鐇虽然也很惊讶,可还是老成,不像其他人那样惊叫连连。而是站出来,看了夏琳一眼道:“带涵清回去吧,我会叫太医给他诊治的。”
夏琳千恩万谢过后,背着夏涵清走了。
韩秦英望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还是痴痴傻傻的样子,让人见了,顿生怜悯之心。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无端就傻了呢?
朱寘鐇却很惋惜,他惋惜的是那匹马。现如今正缺人手,有了这匹腾云驾雾的马,不知道能搬送多少物资粮饷。结果因为这场毫无价值的纠纷就这样腾云而去,这如何不让人扼腕叹息!?
孙天朗伸手一摸韩秦英的手腕,觉得其根骨不错,对朱寘鐇道:“王爷千岁,我觉得那个太初院有问题。听那马说,它就是因为进入太初园内,才接连发生了变化。贫道想去那里查看一番,说不定会对我们的大事有所帮助!”
“太初园是这孩子在郊野的一处别院,常年累月无人居住,只有他自己在那里侍弄花草,偶尔养些鸟兽虫鱼为乐。”朱寘鐇抚须回想道:“能产生这匹马口吐人言,那肯定还有其他的灵异!或许那里有什么奇珍异宝,也说不定!道长既有观气望相之能,还希望能找到其中宝物!”
“这个自然。”孙天朗看韩秦英依旧呆傻,站也站不住了,随即在他身上贴了张符,使其变成傀儡,行动都与他相同。
孙天朗拱手,韩秦英也随之拱手。只是孙天朗向朱寘鐇说话告别,韩秦英却不跟着说话而已。
离开庆阳地界,孙天朗唤道:“韩公子,你的太初园何在?”
这声音在韩秦英脑内回响,瞬间把他给唤醒过来。这便是肃天玄音,能震心内感,唤人清醒。纵使有再多迷茫,也会如巨鼓振荡耳畔,将人惊醒过来。
韩秦英恍然大悟,问道:“孙道长有何指教?”
“哈哈。”孙天朗微笑道:“贫道在问你,太初园在何处。”
“太初园很远,在百余里外的宁州呢。”讲到此处,韩秦英极为哀伤道:“可怜我宝马飞升,没有什么可以代步的。不然我便能带道长前往那里一观,游览角立精致之景了。”
“这却不难。”孙天朗爽朗大笑,从怀中取出两张黄表纸,以手作剪,裁成两张纸马。随后往空中一抛,便化作两匹骏马落地。
孙天朗这么做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看韩秦英,观察他的神情。结果大失所望,韩秦英没有露出半点兴趣,对这神异变化视若无睹。这对于想让韩秦英拜入自己门下的孙天朗来说,不得不算是个打击。
“麻烦道长了。”韩秦英不卑不亢,表示感谢后,骑上了马。
孙天朗也上马,二人并驾齐驱,一同到了宁州和庆阳之间的太初园。这太初园并不算大,只有几间屋舍,园子里有棵松树,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翠绿的枝叶高过墙头,露出清新的香气。
“这里是我独居的,并没有外人来,就连小厮也没请过,一切都是我自己打扫。”韩秦英下马,从腰间拿出钥匙道:“我怕有人坏了我养的花草,不说毁了我多年栽培,就是弄脏了些叶片,我都觉得心疼。”
“可以理解。”孙天朗挥袖收回纸马道:“养花千日,看花一时。侍弄花草,其实也是在陶冶心境。若是心烦意乱,那也没法弄出上好的花草来观赏。”
“对的,在我眼里,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我从来都是小心看管。”韩秦英推开门,面对园中清池假山,生风松树,心情畅快不少。一日的烦恼,都散入这方寸山水之间,荡然无存!
往前看,只见清池如鉴,绿萍相依。水面散寒,鳞浪乱晖。
假山旁有一小矶,突入池中,背露一尺,宽广丈余。韩秦英踏足其上,抚摸绒绒苔藓,道:“这还是我从江南带来的苔藓,怎么也养不活,放入这里倒是活了。”
“这石头好大!”孙天朗正要寻宝物,见到这大石块,不免起了好奇心道:“韩公子,这是你运来的吗?”
“不是。”韩秦英摇头道:“当年我挖池子的时候,发现这石头了。不过我没有将它移走,而是留在这里,和假山作伴。到了夏天,坐在这里观赏游鱼,在假山阴影下乘凉,颇有意境。”
孙天朗看他摆放的并非是太湖石,而是白线、灰黑、浅绿三色交杂的英石。这英石不甚大,不过三四尺左右,但峰峦耸立,棱角分明。虽是小石,却有千仞气象!
假山后有芭蕉数棵,种植在房檐下。想必到了雨夜,静居小斋内聆听雨声,也有一番别样情景。
台阶周围,又有许多花草,多是玉兰和梅花。再看时,原来还有道篱笆,里面种着几株石竹。现在石竹已经快要都败了,仅剩几朵晚开的,红白相间的小花,犹自在风里摇摆。
“这芭蕉叶无用,听说有用它来蒸面食的,可不如笼屉。”孙天朗指着那石竹道:“倒是那几朵石竹不错,四时有三季都开花。”
“其实鱼若泛起,扔些芭蕉进水里最好,我是存的这个打算。”韩秦英笑道:“至于这石竹,唐人司空曙有首诗说得好,叫做‘一自幽山别,相逢此寺中。高低俱出叶,深浅不分丛。野蝶难争白,庭榴暗让红。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说的,正是这花。我也是因此诗,爱上的这花。”
“哈哈哈!”孙天朗赞叹道:“韩公子好文采,我跟师傅学的那几首诗全都忘在脑后了。”
“在下从来无事,学些没用的手段,让道长见笑了。”韩秦英谦逊道:“道长心怀天下,有普度众生之志向,非我所能有。”
“韩公子何故自谦呢?”孙天朗缓缓施以微言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是公子这样的人才,理应出世济民,作那不朽功业!”
“孙道长真是说笑了!”韩秦英盘坐在石矶上,垂首临池,望着一池游鱼,暗自神伤道:“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哪里能够救得了别人?”
“哦?”孙天朗惊诧道:“韩公子哪里不舒服吗?为何会说这种话?”
“唉!”孙天朗击石而叹道:“我现在还在迷着当中,忘不了又放不下。道长你说,用污水去洗涤大地,能有什么效果呢?”
“原来是这样啊!”孙天朗觉得很棘手,皱眉沉思道:“这样吧,我与你讲一件事,公子不妨听听。”
“说吧。”韩秦英回身,看向他道:“在下愿意聆听道长之言。”
“唐朝有一人,名叫崔彦昭,任相国之职。他经常去北都潜丘台信步寻幽,忽一日,看到台上有紫气氤氲,却无登台之路。寻访之心倍增,而有巨手自天而降,置于地下。崔彦昭坐于手上,巨手缓缓升起,托他至天上宫殿当中,见到无限盛景,目乱神迷。宫阙数重,步履不尽!玉阶琼楼绝非人间所有,琉璃明瓦天籁回响,令人耳目一新。他抬头观看,没能顾得上脚下,踩了空,跌倒在地,猛然惊醒,才发觉不过一场梦罢了。”孙天朗声音悠远沉重道:“而这人间所有,不亦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