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梦离拈起一根最细的针,先灸到了颈后部,然后是印堂、四白、地仓、承浆四穴。
她下针极为轻柔仔细,楚翰林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迹象,约莫半个时辰,银针俱已灸完。
印堂处渐渐汇聚出一片黑紫,颜色渐渐变浓。
楚梦离给楚翰林喂了一丸药,又轻声对他说:“父亲,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楚翰林缓缓合上眼眸。
楚梦离坐在床边,看着印堂处的眼色越聚越深,已是沉沉的墨色。
她轻轻拔起印堂穴的银针,黑色的污血便似一股细细水柱喷涌而出,她已提前用帕子掩住了楚翰林的面部。
黑血浸透了整整三张帕子。
印堂处的黑血终于留尽了。
她又逐一扒出了身上的其余银针,针针都是黑色,他体重的毒已侵入太深了。
楚梦离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楚翰林能重新开口说话,但因为他年老体衰未能抵御毒药入侵,少许毒药已经侵入骨髓,她的医术很难拔除了。
楚梦离一直握着楚翰林的手,她似乎又回到五岁那年父亲的床边,当时父亲也是如楚翰林这般骨瘦如柴。
想到父亲,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楚翰林在丸药的作用下,小睡了片刻便醒了。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楚梦离紧紧握着他的手,泪光涟涟,楚南天顿时老泪纵横。
“女儿!”沙哑的声音一出,连他自己都惊讶到了,他不能言语已有大半年了,夫人请了多少名医过来,都无甚疗效。
没想到今日见了女儿,他的病居然大好了。
楚梦离见他醒了,也是欣喜,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她又细看了他的眸低,行针之前的青色已经淡去了很多,但眼内的浑浊却未有改观。
“女儿,这…些…年你都在哪儿,怎…么过的?”楚翰林看着楚梦离,激动得依然不能自已。
楚梦离只是轻声安慰道:“我当年被史嬷嬷救了,跟她隐居山林,后来她突然离开,我为了找她才带了墨儿出来。”
说道墨儿,楚梦离忙解释道:“墨儿,是我的儿子。”
“墨儿?”楚南天显出一丝复杂的深情。
“楚千墨!”楚梦离重复了一遍儿子的大名,接着就简短地述说了当年自己被韩子陵和雪晴设计陷害的经过。
末了,她看着楚南天,“父亲,女儿断不是那样朝三暮四的人,只是被那无耻的男人陷害!”
楚南天哭得更加悲痛,泣不成声,良久才说道:“傻孩子,当年我问你,你为什么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楚梦离心里一愣,原来当时父亲并不是对她不闻不问。
“我也是后来回了京城才调查清楚的,最初我也只是觉得自己被冤枉,却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楚梦离并没有前身的记忆,至于前身当初为什么被冤枉了却不自证清白,她现已无法知晓了。
“我就知道,你的性情跟你母亲一样,嫁到韩家三载都恪守妇道,又怎么可能突然变成韩子陵口中朝三慕四的样子。”楚翰林的眼中已不是初时的萎靡。
“父亲,当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一点点家里的事,还是史嬷嬷救了我之后,告诉我的。”楚梦离跟楚南天解释道。
楚南天这才注意到楚梦离嘴里说的史嬷嬷,刚才他只顾关注女儿和外孙了。
“史嬷嬷?你说是她救了你?”楚翰林问道。
“是,这次父亲病危,也是史嬷嬷告诉女儿的,但是她似乎有事瞒着我,我也不便当着众人提到她的名讳,暴露了她的行踪。”楚梦离答道。
“果真是善有善报,当年是我一念之仁,帮了她一把,没想到她也救了我的女儿。”楚南天感慨道。
“父亲,原谅女儿不懂事,不记得以前的事,就以为你们当初都袖手旁观,看着我活活烧死也未搭救。”楚梦离想起史嬷嬷跟她说起父亲病危,她冷漠拒绝的情景,不仅心中赧然。
她对父亲的道歉是由衷的。
“不怪你,不怪你,要怪就只怪那个韩子陵,心肠太多歹毒,为父也是糊涂,当年被他蒙蔽,将你许配给他!”楚南天并无怪罪女儿的意思,想起当年的那笔旧账,心里更是五脏翻腾不已。
当年传出女儿不守妇道,跟人私通怀孕,被韩子陵关在府中,他就不相信,带着人去韩家想要问个明白。
哪知女儿只是哭着摇头,却说不出其中缘由,韩子陵就更加无耻,在他面前叫嚣不已。
他出身书香门第,不善与人争执,冒着怒火冲进了韩家,却憋着火被轰了出来。
原配夫人也因为女儿的事,未经得起打击,缠绵病榻一年多,终于郁疾而去。
府中不能没有持家主母,他便让随原配夫人一块嫁过来的通房丫头,已做了姨娘的楚莫氏填了房。
“可怜你母亲抱恨而去,她要是能活到今日见了你,不知多高兴。”楚南天想到夫人,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父亲,以后女儿会好好照拂家里,你莫再伤心难过了。”楚梦离忙替楚南天擦了眼泪,安慰道。
“为父一生无子,只有你和梦合两个女儿,如今你遇得良人,为父也可宽心了。”楚南天刚才虽然不能言语,但君莫问对楚梦离的细致入微他是看在眼里的。
梦合?自然不是原身的妹妹就是姐姐。
“是,父亲宽心,女儿现在很好,改日来,带了墨儿一块过来。”楚梦离觉得楚南天见着孙子晚辈一定会开心的。
果不其然。
楚南天听了楚梦离要带了楚千墨过来,嘴里只是连声说着:“甚好,甚好。”
“父亲,你可知道,你的毒是何人所下?”楚梦离与楚南天叙完父女情,终于回到他中毒之事。
“除了他,应该再没有旁人会使这样卑劣的手段了。”楚南天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谁?”楚梦离追问道。
楚南天却慢慢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才悠悠叹了口气道,“说起这件事,还得从一桩前朝旧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