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秋
与宪德分开后我便一路小跑地向着永和宫赶路,毕竟耽搁了不少时间,我不想惹人生疑,只是心中还是念念不忘刚才宪德对我说的话——是双鸢和巧莺,拜托他见了我一定要帮忙把话带到——两个丫头都十分想念我,知道我被贬为了宫女对我更是放心不下,只恨没有办法进宫接着服侍我。因为离了府,原来的那个妾张氏又被处死了,一下子府上多了好多闲散的佣人。不过因着鸢莺二人与我情深,并未将她们遣散,正好大姐产子人手正紧,就调了她们前去伺候。
我握着怀中那只二人亲手为我缝制的荷包,耳畔回荡着宪德代为转达的那句“小姐若有用的着的地方,千难万险,奴婢定当尽力”恍惚间又回到了西鲁特府上那些宁静欢乐的日子,一抹眼角的泪花,快步向永和宫走去了。
来到宫外,远远的就看见门口守了两排太监和宫娥,隐隐觉得宫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正思忖着缓缓前行,一侧的太监赶忙示意我回避,我便也恭恭敬敬地退到一侧。忽听一阵脚步自宫内传出,我微微抬眼瞟去,正是一抹明黄。我暗叫不好——不知为何,我对康熙有种自然的畏惧,好似他的眼中蕴含着一些让人胆战心惊的东西,令我不敢直视。
此刻的我屏气凝神地注意着康熙的动向,把头压的不能再低,只希望他不要注意到我。
片刻,康熙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一干随从也都随他而去,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我正如释重负般地抬起头直起背,预备大大方方地回宫,突然朱红色的门口闪出又一抹黄色,我来不及去分辨那颜色的类型,只是本能地惧怕见到皇室成员——当然,胤祥除外。
可此时已不容我再退后,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宫门口的正中央,规规矩矩地俯下身。须臾间那抹黄色已来到眼前,只听身旁的一个太监盛气凌人地吼道;“还不快给四爷请安!”
四爷……四阿哥,胤禛……
终究,还是要遇见他的。我对他的惧怕并不比康熙少——对康熙惧怕是因为上次在殿前见到他震慑人心的天子威严,更是亲眼目睹了他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地就结束了两条性命;而对四阿哥的惧怕,完全是由于在上一世读了、看了关于他的故事,无一不让我觉得他冷淡苛刻、深不可测,他是勤政爱民、雷厉风行的一代明君,可是但凡君主却也同样有着冷酷无情、 不择手段的一面,想到这,我不禁一个寒颤,小心翼翼地对着四阿哥道了个万福,语气尽量恭敬平和地道;“四阿哥吉祥。”
就是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推开了我与此人纠葛一世的那道沉甸甸的大门。这一生我所有的悲喜,所有的牵挂,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一刻与他的世界,他的王朝,紧紧相连……
而此刻的我,只是心怀忐忑地向着这个日后的胜者行礼,仅仅是出于对帝王的敬畏。片刻,他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不是叫我起身,却是问我的名字。
我诚惶诚恐,生怕哪里惹恼了他——他说话的声音浑厚有力,虽然而今还没有帝王的气势,但是却能听出声音中的沉着干练、心思缜密;他这一句问话并没有主子对下人的那种严厉,却也听不出他的喜怒。
而此刻的我,只能硬着头皮,咬了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奴婢诺兰。”
随后,就是长久的安静,许是太过紧张了,我忽觉得眼前一片花白,耳际一阵鸣响,再恢复过来时,却只听刚刚那个太监奴才依旧是趾高气扬地说:“起来吧,四爷都走了。”
我才知道那长久的安静过后,四阿哥已经叫我起身,然我却因眩晕而纹丝未动,四阿哥也不管我,便径直走了。
想来,此等小事,四阿哥是不屑于与一个下人计较的,心中稍稍缓和;可是为何又要问我的名字呢?又为何有那段离奇的安静呢?我心中不解,但一想到以雍正的行事作风,任何玄虚之事、蹊跷之事,出自他手也不觉得稀奇了,便也不再徒增烦恼,整理精神向德妃复命去了。
中秋终于如约而至,这一天整个紫禁城从早到晚都是忙碌异常的,各宫的宫人们忙着打扫庭院、布置摆设;掌管节庆礼仪的工人忙着布置祭月高台;御膳房也在加紧准备晚宴的食材和一块硕大的月饼。
这一日的下午,宫内打扫布置都已妥当,我回了卧房换上了昨日若溪送来的新衣——虽不是新年,若溪还是按照宫中主子们才有的待遇,也为我准备了衣装,我抚摸着这上好云锦面料的鹅黄色刻丝玉兰旗袍,袖口内侧还有若溪亲手绣的“诺”字,心中不仅一阵暖意——自相识起到如今,与诺兰见面不过五六次,然而她的沉稳淡定、温柔细腻、善解人意,无不让我对她心下喜欢,和她愈加亲密无间。
穿上若溪送来的旗袍,我又罩上一件暖绿色暗纹彩云对襟马甲;双手戴上一对白玉镯子;耳上挂一对玫瑰碧玺坠;在原本已梳得整齐的小两把头上一边插了一朵藕荷色蔷薇,又在右边多加了一只扭珠云形翡翠簪。我是不喜清朝宫中的妆容的,每日就只涂些面油,今日因着过节,也擦了些香粉,不过只是很少的一点,生怕自己打扮的如其他宫中女眷一般突兀。
一番装扮过后,我再次来到镜子前端详自己——珐琅玻璃镜子是胤祥送给我的,不同于其他宫女用的普通铜镜,我每日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容——此刻镜中的女子肤白胜雪,朱唇皓齿,一颦一笑,明艳动人;更奇异的是我自从到了这古代后,越发的千娇百媚起来,一双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连我自己都看不真切;眉眼间总含着似是而非的笑意,连我自己也觉得楚楚动人。
我在镜子前又自恋地打量了半天,这才兴高采烈地推门出去了——最近,我的日子越发的简单起来,连对快乐的要求也跟着简单了起来,只要平安、健康、自在便好,若是同好友畅谈,或是遇上了节日,那便更是终日都喜挂眉梢了。
今夜,后宫所有妃嫔都是要和皇上一起在御花园享用家宴的,我意料之中的被德妃留在了宫中,并未带去。不过,德妃也并没有限制我出永和宫。此刻,我正是悠然自得地信步于高耸的宫墙之间——这儿实在是不适合赏月,头顶只有狭小的一块,让人觉得压抑而烦闷。于是,我便追随着月亮的踪影,一路来到了一处湖边。
此刻的月,皎若银盘,高悬空中,映照在微微荡漾的湖水上,好似水中月亮翩翩而舞。我情不自禁地踏上了湖中的小桥,一会儿望望天上月,一会儿看看水中月水,清风拂来夹带着淡淡地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此时此刻真是佳节美景,花好月圆。
我正独自沉溺于这份美好和安宁,忽地而后一个深沉稳重的声音响起,说的却是一句 “你为何也在这儿”。
虽然声音陌生而又生硬,我却并未害怕,似乎还沉浸于美景之中,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个究竟,脸上还带着陶醉而忘情的笑容。
可是只一瞬,我的笑便僵住了,我呆呆地立在那,连微张的嘴都顾不得合上,只是任由惊异和错愕蔓延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