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现世报应（三）
八阿哥的那个‘这’字，毫无疑问，是留给我无限遐想的空间。言止于此，无需更多佐证，我即便是神智钝怠，也能明晰地窥见这一桩桩既巧合又蹊跷的事件背后，那条贯穿始终、饶富深义的线索。
只是，纵然如此，我与四阿哥既无交情，更谈不上仇怨，他为何会设计陷害于我，我半是对着自己，半是对着八阿哥道：“或许，也只是凑巧吧。”
八阿哥此刻已收敛了笑意，慎重其事道：“不仅是此事，很有可能，你一月前的那场祸患，也是四阿哥授意指使的。”
闻言我周身陡然一颤——这些时日来，八阿哥一力揽括了追查我入狱之事，如今必定是有所斩获，方才有此一说，绝不会是故意在我面前危言耸听。我突然间想起了当日若溪同我讲的那句话：不知何故，但我确信哥哥是在用姓名保护着你；还有当日我叫胤祥替我追查此事时，他那不甚自然的神情，那顾左右而言他的举动……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竟是如此契合。
“可是，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我心绪难平，犹如翻江倒海，求助地望向八阿哥。
“至于这原因，眼下我也无从知晓。即便知晓了，哪怕是我，也没有什么阻拦四哥的法子，此事告诉于你，也就是提醒你多加小心，擅自保重。”
倘若真相果然如此，是胤祥最为敬重的哥哥，要置胤祥最为珍爱的女人于死地，那么夹在其中的胤祥，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是否毫不知情，还是左右为难，亦或是……
“这一切，胤祥都知道吗？”我强抑住内心的波澜，颤抖地低声问向八阿哥。究竟是否四阿哥要加害于我，为何要如此待我，今后还会有什么样的风潇雨晦等待着我，我都无心无意去揣测琢磨了，我心中唯一在乎的，便是胤祥。
八阿哥抬起眸子，深深望了我一眼，一边起了身，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任我有如何通天的本领，却也查不出老十三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若是想知道他的心思，就只能亲自去问他自己了。”
“行了，你好好歇息吧，我走了。”言罢，风也似的一转身，向门口走去了。“对了，”行至门前，八阿哥回首对我道：“你只管放心，今后你在这长春宫里会安安稳稳的，惠妃娘娘不会再为难你了。”
我木然地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道谢，也是道别，目送着那充溢着贵胄之气的英拔身姿消失眼前。
八阿哥所言不虚，自他走后，惠妃对我的态度的确是急剧好转，不但给了我十天的假叫我安心静养，还特意派人送来了一些温补药材，叫我调理身子。只是当日的欺凌与耻辱，尚且历历在目，我怎能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不计前嫌，仇消怨散。故而那些礼物一应都是杜鹃接下，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又过了七八日，胤祥终于还是知道我出了事，一推开房门便心急如焚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淋了雨，这承禧殿里的其他宫人，一个个全是一问三不知；连楚乔也说不清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现下如何了？身子好些了吗？”
终究是我最爱之人，见到胤祥的一瞬，只觉鼻尖一酸，险些就掉下泪来。这几日来，心中反复琢磨着八阿哥的话，我既是信，却也不全信。而今胤祥那急切担忧的神情，将他的毫不知情展露无疑，我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我不愿叫胤祥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惹他徒增烦忧，便终是强忍住了眼泪，露出一个虽不美，却也能叫他有几分安心的笑容，温柔道：“看把你急的，外面天气都凉下来了，你还跑出了这一脑门儿的汗。”我边轻柔地替他擦拭着，边安慰道：“我没怎么，就是前几日身子不方便，自己却没在意，在外头当差淋了点雨，结果就病了。躺了这么些天，早就没什么大碍了。”
胤祥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无不忧心地道：“总是叫自己吃苦，又总是叫我放心。诺兰，我真的应该快点接你出去。”
我自然明白胤祥所说的接我出去，是八抬大轿将我娶回家去，我故作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又旧事重提了，这可不是你的阿哥府，当心叫人听见了笑掉大牙。”
胤祥抿了抿嘴，也随着我有几分羞赧地笑了笑，继而又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可有叫大夫瞧过？”
我摇了摇头，别过头低声道：“都说是不大方便了，怎么叫大夫瞧啊。”
胤祥顾自点了点头，喃喃道：“也是，不过连大夫都不看，我总是不放心。对了，你娘家的那个丫头不是懂得医术吗？我接你出宫叫她给你瞧瞧。”
胤祥此话正合我意，我本就想着，若有机会，最好能与巧莺见上一面。一来是她配给我的药吃完了；二来，我也想叫她帮我诊断一下，我恢复的究竟如何，经过了那样一番折腾，我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见我应允，胤祥很是欣慰，急切地道：“我这就去同惠妃娘娘打声招呼，你准备准备，咱们即刻就走。”
“不必了，”我一把拉住正欲起身离开的胤祥，“惠妃娘娘开恩，叫我卧床静养，我如今还在假中，只需知会一声王贵人便好了。”
胤祥自然毫不怀疑，只当是惠妃宅心仁厚，对我多加照拂，一路欢欣快意地带我出宫去了。
在西鲁特府上接了巧莺，我与她低头耳语了一番，巧莺略微思忖片刻，对我道：“小姐，以我的医术，恐怕瞧不出个所以然。小姐若是信的过，我倒是可以找一位正经大夫来给小姐诊断。”
我微微颔首，问道：“可靠吗？”
“可靠，就是我上次和小姐说过的，那间与我家有世交的药铺家的少掌柜，”说着，巧莺露出了几分羞涩之意，抿着嘴道：“他人，老实本分得很。”
看巧莺的神色，我心下也了然了几分，既是巧莺倾心之人，就更多了一层信任，便握紧巧莺的手道：“就听你的。”
马车在城西一幢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我抬眼望去，正是“慈济堂”三个大字。我与巧莺相视一笑，便径直走了进去。
药铺的柜台后，是一老一少，都在一丝不苟地称量着药材。巧莺上前两步，对那年老者一福身，笑着道：“余伯伯，巧莺来看您啦。”
那余姓老者闻声抬起了头，喜笑颜开地招呼着巧莺上前，慈爱地玩笑道：“你这丫头，我瞧着，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可不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的哟。”
巧莺看了一眼一旁有些尴尬的年轻男子，一下涨红了脸，对老者撒娇道：“伯伯竟然取笑巧莺，那我往后就只叫双鸢来，您可别念叨着想我。”巧莺平日里一向成熟稳重，少见她有如此小女儿的情态，可见这余家老伯确实与她关系亲厚，她们姐妹二人双亲早逝，这老伯伯或许就如同她的亲人吧。
巧莺此刻敛了笑容，正色对老者道：“余伯伯，今日我来，是想请济新哥哥替我的一位姐妹瞧一瞧病。”
“哦？这好说，”老者望了我一眼，很是和善地对我道：“姑娘请放心，我这小儿年岁虽不大，但是医术却不在我之下，在这附近还算是颇为有名的呀。”
我微微颔首，报以感谢，便随着巧莺上了二楼。
“来，把手放在这儿。”适才巧莺所说的那位济新哥哥，坐在了我的对面，彬彬有礼地对我道。
巧莺则是关紧了这间诊室的门窗，才又回来立在我的身侧。
趁着这余济新替我诊脉的工夫，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这男子二十出头，相貌虽未有什么出众，但也端正，看起来确像个老实巴交的人。他似乎是有着不轻的近视，故而看东西总是眯着眼睛，倒也更平添了几分学究之气。
片刻，诊脉完毕，余济新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难言之色，蹙着眉头，探征地望向了巧莺。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无论诊断的结果如何，诺兰心中都已做好了准备。”话虽如此，可是适才余济新抬起那双满是忧虑的眼眸时，我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随之重重一颤，手心也霎时间渗出了汗水。
“这位小姐……”随着余济新那吞吞吐吐的言语，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喉头，咬紧了贝齿，静静等待他的宣判。“强行滑胎，原本就大伤元气，加之水瘀互结，伤溃不愈，邪风侵体，阴虚亏损。恐怕，日后再想生育，是颇为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