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若溪归宁（二）
“什么？”若溪此言一出，我险些打翻了前面的茶杯，震惊之余是深感此事的可笑，“你同额驸完婚不过一月，又是皇上亲自送你下嫁，他有了一个彩儿尚嫌不够，竟敢这般不管不顾地，觊觎起你房中的丫鬟了？”
若溪漠然地点了点头，言止于此，虽然关于那额驸我二人并未提及几句，然而这男子大致的秉性我却也能想见一二了，便也就不难理解自刚才见到若溪起，她那频频的叹气和恹恹的愁容了。
我二人皆是无语，静默了片刻，到底是若溪释然地笑了笑，打破这沉寂，信誓旦旦地对我道：“不过，只要我还在他仓津王府里一天，就断然不会成全了他对婧瑶的那份心思。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不能自己做主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的庇护不了。”
“倒是你，诺兰，”若溪转了话锋道：“听说，兆佳氏得知有孕的那日，你正在哥哥府上。这样的情形叫你眼睁睁地看着，真是难为你了。诺兰，你……”
我抢了一句，打断了若溪的话，道：“姐姐，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站起了身，缓缓踱着步，徐徐道：“其实，去过了一趟高原圣地，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浩劫，许多事情我也想明白了，看得清了。人与人之间，缘起缘灭，皆都是命。我与胤祥，有我二人的命；而胤祥与福晋之间，也有他们两人几世修来的命。既是命数，就由天定，我不该，也毋须太过执着。”
若溪微微颔首却也轻蹙蛾眉，对我道：“话虽如此，但你也不要太过悲观消沉，随波逐流才好。男女之情，毕竟是要二人齐心经营，方能修得圆满，你与哥哥，经历了许多，你亦付出了许多，千万不要因为眼前的坎坷而心灰意冷，总是要咬紧了牙，坚持下去才好。”若溪顿了顿，怅然若失地道：“诺兰，当日你求我允诺，出嫁之时带婧瑶同赴边塞，我答应了你，可是你是否知晓，我为何会应了你这有些残忍的请求？”
残忍……原来在若溪那日痛下决心的背后，竟将我的所作所为认作残忍之举。我心中说不上是错愕还是压抑，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若说我珍惜与你的姐妹情分，那的确不假。诺兰，我对你既是欣赏，又是好奇，你的言谈，你的举止，你的所感所想，所作所为，皆与我这廿年来见过的所有女子尽不相同。若我说，是你教会了我，除了心爱之人，这世上其余一概的人和事全都微不足道，你可不要笑我。因为事实，就确也如此。而婧瑶，我亦喜爱她的巧捷万端，欣赏她的贞烈坚强。我与她，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我对她的依赖与信任，甚至更胜于你。然而当你二人水火不容，定要我忍痛下个决断的时候，我心中想的，只是我自己的哥哥。诺兰，我曾说过，从未见哥哥如此真心待过任何一个女子，彼时他已有妻妾，你或许会觉得我所言无稽。然而生在帝王之家，我们的命，又有几人真正能由自己决断？我们兄妹三人年幼丧母，哥哥作为长兄，要时时处处对我姐妹二人保全庇护，因而他已经习惯了在人前做出一副宽心大意，波澜不惊的样子。你或许觉得，他对所有的女子都是一般温和有礼，细致周全，可是你若真的静下心来仔细想想，那亦只不过是哥哥长年累月磨砺出来的圆滑周到罢了。而他对你……诺兰，”若溪的眼中盈盈含泪，无不动容地问道：“你可曾见过哥哥流泪？”
我恍然间想起了那日在胤祥府上，他抱着刚刚苏醒的我，泣不成声……
“当年你雨夜受寒，昏迷了三天三夜，哥哥哭了；你怨恨他娶嫡福晋，同他决裂，他哭了；得知你身陷囹圄，性命堪忧，他又哭了……”若溪拭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道：“你可不要当他爱哭，从小到大，除了额娘离世，我从未见过哥哥掉一滴眼泪。”若溪亦起了身，执起我的手郑重道：“诺兰，我虽不知道这其中的因由，但我却确信，哥哥如今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保护着你。请你信他，也宽容他那许多的不得已。”
我凝视若溪，她的那句“拿性命保护着我”似藏着许多我琢磨不透的深意。可是我竟从来不知，我在胤祥的心中，当真如他在我心中一般，那样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我紧紧握住若溪的手，打心里感谢她今日对我的一番肺腑之言。突然间，却想起了一个人——关鹤飞。若溪与此人的缘分，或者不如说是孽缘，归根结底皆是由我的任意妄为而起，甚至我还曾从中作梗，加以利用。我有些心虚地问道：“姐姐与那关鹤飞，最后，是如何了？”
若溪松开了我的手，缓缓移目窗外，望着那一色的朱红围墙，轻轻吟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言罢，她苦笑一声：“若有来世，我当真不想再作个节妇了。”
若溪刚刚回宫，诸多琐事自然不少，我也不便多加叨扰，又留了片刻便告辞了。宁寿宫到长春宫，从东六宫的东南角，到西六宫的西北角，遥遥相望，路途漫漫。一路上我心中片刻不停地回忆着若溪适才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禁不住责骂自己——我与胤祥相识二年有余，一开始那份对他的深信不疑，竟不知自何时起变成了猜忌与算计。我攥紧了手心，暗暗对自己道：“幸而今日，我恍然彻悟了胤祥对我的心意，余下的这四月，我定是要尽我心力，好好爱他。虽不能天长地久，但也绝不叫此生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