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若溪归宁（一）
若溪回来了？这可当真是喜从天降，一时间叫我都有些手足无措了。我正向王贵人打听着皇上回宫的诸多细节之事，只见卧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来，王氏自娘家带进宫的贴身侍女海棠，气呼呼地冲了进来。
王氏也不恼她，顾自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问道：“你这性子，到了什么时候怕也沉不下来了。又遇着什么愤愤难平之事了？”
海棠怒气正盛，原本清秀的脸蛋都跟着七扭八歪了起来，狠狠剜了一眼门外道：“小姐，她惠妃也太欺负人了吧。”
我一听这小姑奶奶口不择言、不管不顾，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身后，关上了门。海棠倒是毫不在意，只顾自己愤然地说道：“刚才惠妃身边的花枝来咱们殿里了，说是知会贵人您一声，惠妃娘娘今日鹤膝风又犯了，疼痛不已，行动不便，皇上回鸾她就不去接驾了。叫小姐您也不必去了，留在宫中准备侍疾伺候。”
“还有这样的道理？”我深感不解，望向王贵人。
只见镜中那芙蓉面稍稍地黯淡了一瞬，然而旋即又依旧是一副不争的神情，抬起眼徐徐道：“她是一宫主位，身子不爽，叫宫内其他的嫔妃留守侍疾也是有的。只不过……”王氏顾自地笑了笑，叹口气道：“只不过今日这意图有些太过明显了。”
见我不解，她边一件件地卸下头顶的珠饰边解释道：“即便是今日我们都去宫门口迎驾了，皇上能不能注意到她，同她说上一两句话那都是未可知的；可是她若因病而不叫我去，胤禑与胤禄定会疑惑自己的额娘何故未能前来，皇上也免不了要多问几句。到时便会知道是惠妃娘娘抱恙，皇上就算心中不想，可是碍着礼节颜面，晚一些也定会来长春宫探望。如此，惠妃娘娘不就平白捡了个与皇上相见的机会了吗。”
听得王氏这一番清风细雨的解释，我方才恍然大悟，想这惠妃的年龄也算是宫中妃嫔数一数二的年长了，却还变着法的谋求皇上的眷睐，真不知是太过蠢钝还是太过任性。我吐了吐舌头，一筹莫展地道：“没想到，这惠妃娘娘还当真不好相与呀。”
“这算什么？”一旁的海棠一听这话又沉不住气了，打开话匣子道：“咱们这长春宫的主子，脾气大的很，讲究多的是呢。这满宫里的奴才，不管是咱们承禧殿的，还是十公主的绥寿殿的，她都当是自家的奴才使唤。每逢初一十五，得由她宫里的掌事嬷嬷召集起来，训导一番，还……”
海棠的兴致正高，王氏一挥手打断了她，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个杂乱事的时候，”又转过头对我道：“你赶快去准备准备吧，这会儿，公主的仪仗估计快到宫门口了。”
“嗯。”我应了声，冲她一福身，又向门口立着的意犹未尽的海棠眨了眨眼，便匆匆退下了。
我收拾妥当就径直朝朝懿阁去了，然而门口虽是有浩大的仪仗候着，朝懿阁内外却不见若溪踪影，一问才知若溪是去向太后请安了。
我便独自立在朝懿阁的前厅内，静候着若溪的归来。环视四周，墙上挂着的是若溪亲笔临摹的一幅倪瓒的渔庄秋霁图；两边列着的，是一色的湘妃竹紫漆蝶纹桌椅；靠门口的方杌上，稳稳地摆着两只盛世太平珐琅瓷花瓶，以往的年年岁岁，里面总是插着时令鲜花，向来艳丽，从无衰败。只是如今，任它画作、家俬，都端的仍在那里，也因着公主回宫早早地被下人清洁了一番，然而那物是人非之伤，恍如隔世之感，依旧是黑云压城般，叫人无处遁形。
正出神地徘徊于厅内，只听门外响起了齐刷刷的问安声，我顺着门口向外望去，只见一位锦衣华服，光彩照人的女子，被前呼后拥着，迈着款款玉步而来。
我“嗖”地一福身，朗声道：“恭迎温恪公主回宫，愿公主康健长乐，百岁无忧。”还未等若溪道平身，我便抬起了头，对她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
“呀！诺兰，当真是你！”若溪哪里料到眼前之人竟是我，着实又惊又喜，赶忙扶了我起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无不忧心地道：“前阵子的事情我听哥哥说了，彼时我们一行人全在热河，当真是急坏了我，就忙催着哥哥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只可惜，还是叫你受了那许多的皮肉之苦……”言到此处，若溪也不禁哽咽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叹道：“我真是万万料想不到，我才刚刚离宫，你就遭逢如此大罪，真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人为致之啊……”
我自是不愿这难能可贵的重逢因我之事而蒙上一层感伤，忙一边极言我如今的康健以此安慰她，一边关切地向她询问道：“嫁过去，还习惯吗？额驸他是怎么样的人呐？”
若溪的脸上露出几分难言之色，轻叹一声对我道：“这不是咱姐妹俩说话的地儿，走，随我回卧房去吧。”
我欣然颔首，挽着若溪的手走进了那间于我两而言皆曾是避风静湾的小屋。我与她如往常一样，面对面地坐在了靠窗的落地罩炕上。我细细端详着面前的若溪，已为人妇的她也按照规矩描饰了华贵典雅的妆容，将原本的清爽自然之色尽皆掩盖，生生堆砌出一个雍容妇人。头戴和硕公主吉服冠，薫貂为之，顶镶红宝石；身着石青色右袵箭袖锦卦，绣五爪正龙；左右两耳各戴三支七彩宝石串米珠金耳坠；颈上挂着一盘金黄绦珊瑚朝珠。衣着装饰虽然明艳冶丽，却难掩若溪眼角眉梢那一抹无奈之色，我探询地问道：“怎么了？是额驸不好相处吗？”
若溪嘴角一斜，露出几分苦笑，道：“哪里谈的上好不好相处，左不过是两个全然陌生的人，连彼此的模样都还没记牢呢。”
“那么品格性情呢？”我突然间想起了婷儿，便问若溪道：“大婚前不是有试婚格格嘛，没有对额驸的情况回来一一禀报吗？对了，咱们朝懿阁，是谁去当了那试婚格格呀？”
若溪极不自在地扒拉了几下手上的描金护甲，低着眼帘道：“是彩儿。试婚格格回禀的话还能说些什么，不过就是那么几句呗……”
见着若溪这有些灰心丧气的模样，我心中也生出了几分疑虑，问道：“那额驸，留了彩儿吗？”
若溪瞥了一眼窗外轻轻道：“留了。”
留了，好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彩儿亦是个稳妥机灵的姑娘，只不过听到试婚格格不是婧瑶，心中不知缘何仍是有些许的遗憾，不知不觉地顾自念叨了起来：“彩儿，竟然是彩儿……”
然而知我懂我如若溪一般，轻易便可看出我心下那几分小小的算计，若溪也不用刻意回旋，抬起眼来对我直言道：“你也无需觉得失落，我原就是不可能叫婧瑶担下这份差事的。倒不是因着她对哥哥的那份情，而是她那样刚强贞烈的性子，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事情。不过……”若溪的神色愈加的忧愁了起来，蛾眉紧锁道：“额驸竟然看上婧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