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芅清醒过来时非常震惊,作为一个略通医术又见惯了生死的暗卫,他显然没认为自己还能活下来,发现自己真的没死之后,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内心瞬间就给谌师弈跪了。
后来又得知信王殿下也是她救回来的,看谌师弈的眼神顿时就从看恩公的眼神变为看菩萨的眼神。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对信王这个唯一的幼弟相当看重,说句大不敬的,可能比起传位太子,圣上更希望传位给这位幼弟。如果信王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侍卫必然难辞其咎。
如此看来,谌师弈不仅是救了信王,更是救了他和信王府的一众兄弟,可以说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了。
谌师弈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每日冷着一张脸来给他换药,顺便和祝天韵斗嘴两句。第一次看到自家殿下吃瘪,温芅惊得下巴都掉了,脑中一瞬间闪过晕倒前一刻出现的画面,似乎是自家殿下搂着谌姑娘。当时还以为是濒死前的幻觉,原来竟是真的,如此一琢磨,再看自家殿下,目光已然带上了一点了然。只是……殿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脸没皮了?
幸好他并不知道,自家殿下不久前刚刚干出了半夜敲姑娘门表白的事情,不然估计得惊讶到伤口崩裂。当然谌师弈为了自己的医者名声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虽然不热情但确实尽心尽力,温芅在她的医治下一天天恢复起来。
这一天,谌师弈发现祝天韵在扶着温芅遛弯时似乎很刻意地回避了温菡的坟茔,温菡、温芅,心中默念了一遍两人的名字,她心中了然,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在院中悠然地喝茶,待祝天韵将温芅扶回房安顿好出来时才漫不经心扔出一句:“你打算就这么瞒下去?”
祝天韵立刻反应过来谌师弈说的是什么,顿了顿方道:“他伤还没好,我担心他受不了。”
“他不是傻子,未必猜不到。何况,人总要接受现实。”
短暂的沉默后,祝天韵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你别总这么老气横秋的成不成?”
谌师弈微微一笑:“不成。”
没了祝天韵的可以阻拦,没几日,温芅便发现了那座坟。祝天韵神色忐忑地看着他,担心他太过伤心,但漫长的沉默后,温芅缓缓抚上那块简陋的墓碑,用一种了然地语气道:“难怪这些日子我总梦到你,果然你已经不在了啊。”
过了好一会儿,他蹒跚着走到谌师弈面前:“谌姑娘,麻烦您让我好的快一点。”
谌师弈打断他:“仇是要报,但伤更要好好养,毕竟你们面对的敌人挺麻烦的。”
“你……你知道?”温芅惊了。
“我敢救你们,你说我知不知道?”
一旁的祝天韵觉得谌师弈对温芅的态度比对他实在好太多,这句话若是他问,谌师弈八成会丢给他一个白眼并附赠一句“我又不像你一样是个傻子”。这让祝天韵觉得很气结,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她只对自己这么凶,也说明自己对她是特别的吧。信王殿下的脑回路感人,简单来说,可能就是天生有点贱。
“你安心再养个三五日,到时我送你出去。”搁下手中的药囊,谌师弈轻轻掀了掀嘴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毕竟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很久了。”
温芅莫名感觉身上泛起了一股凉意,这小姑娘有点邪气。
五日后,谌师弈亲自将温芅送出去,并给了他一份阵法图,温芅看谌师弈的眼神顿时又多了几分崇拜,二话不说放心地离开了。
祝天韵摸摸鼻子,敏锐地感觉到比起自己这个主子,温芅明显更信任谌师弈,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微妙,不过他也不敢对谌师弈表达什么抗议。当今圣上一定想不到,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居然可以这么怂包。
人迹罕至的山中小屋转眼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呃,还有一头举止很“丢虎”的黑虎。谌师弈每日忙忙碌碌,祝天韵也不敢打扰他,自打送走温芅之后,他一日胜过一日的感觉到他家谌姑娘的脾气变得越发难捉摸了。
比如这天,她沉默了一上午后突然冒出来一句:“京师离江宁府快马加鞭算来也就五六日的路程,如今十日已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三五日,朝廷就会派人来接你了吧。”
祝天韵还等着她的下文,她却就此打住,继续埋首写字了。听她这么没头没尾的一说,只弄得个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过了好一会,才突然醍醐灌顶地琢磨出滋味来,于是蝎蝎螫螫地挨到谌师弈身边,腆着脸问:“怎么?舍不得让我走了?”
写字的手因他突然靠过来的身体和几乎吹在耳边的温热气息而非常没出息的逗乐一下,好好的一个“用”字,生生变成了个“甩”字。
勉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她低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不自觉泛起红晕的脸颊,“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猫猫把你叼出去?”
如果说有什么是祝天韵的克星的话,那只巨大的黑色猫科动物绝对首当其冲,所以,一听谌师弈抬出黑虎来,他立刻非常没气节的举爪投降,“好吧好吧,刚才的话你就当你没听见。”
再没法集中注意力好好写字的谌师弈无奈放下笔,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说你堂堂一个王爷,能不能有点王爷的样子。”
祝天韵则是非常没王爷样子的耸了耸肩:“那你倒是拿我当个王爷啊!”
“可是我不想啊。”谌师弈眉梢一挑,回答得干脆,祝天韵噎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扳回一局,却见她垂下眼,低了声自语般道,“其实,我当不当你是王爷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我怎么想,你终究都是这宁国的信王殿下啊。”她说得小声又模糊,但祝天韵就是耳尖得一字不差都听了个清楚,“怎么没有关系?只要你想,我可以不是信王。”
“我……”她恍了一下神,指尖触到腰间冰冷的令牌上,神志恢复了清明。比失望更令人难过的是再一次失望,而想要不失望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抱有希望。即使,他之前给予了她那样大的信任,她仍是做不到迈出那一步。
缓缓抬起头,望向祝天韵,她扯开嘴角露出个清浅的微笑,轻轻道:“我不想。”
祝天韵微微一怔,他虽然迟钝,但还不瞎,看得出谌师弈在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似乎在逃避什么。他迟疑着,正不知道如何问,但谌师弈更是完全没打算给他问的机会,垂眸道句,“厨房里熬的汤应该好了,我去看看。”便逃也似地快步
门一拉开,她直愣愣与门外举着手正欲敲门的温芅打了个照面。
“谌姑娘。”门外,温芅笑着和她打招呼,然而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半晌才挤出一抹苦笑来,刚刚她还说三五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温芅竟已经回来了。
“就你一个人吗?”她问。
温芅恭恭敬敬答道:“姑娘信得过我才给我阵法图,温芅不敢善做主张领外人进入,不敢辜负姑娘的信任。”
谌师弈本来想说,只是张阵法图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啦。反正自己闲着没事,基本每个月都要变换个阵法打发下无聊时光的,但看温芅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大有“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的架势,她只得默默将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来了多少人?”身后,祝天韵一边不急不慢地问道,一边徐徐走过来。
“回爷,皇上盛怒,亲派八府巡按于大人,领禁军百人亲自前来护卫。”
祝天韵轻轻“嗯”了一声便默然无语,不知在思考什么。谌师弈微侧了头望过去,有斑驳的阳光照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此时的他看起来又是那个贵气逼人的信王殿下了。不,应该说,不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信王。不过,换个思路想想,这也意味着只有她一个人能见到他那二了吧唧的一面,这样想想也挺好。
“我送你们出去吧,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在天黑之前赶到江宁城。”
祝天韵看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说了“厨房里汤熬好”的话,就这么一马当先走了出去,终是忍不住摇着摇了摇头,跟上她的步伐。
落在最后的温芅也忍不住在心中“啧啧”两声:瞧他家爷这眼神,看来王府最近要办喜事了,老太妃知道的话一定很开心。想一想自己居然掌握了这么厉害的八卦,回府之后一定能成功吸引来那群小丫头们炙热的目光,温芅忍不住咧开嘴,虽然笑得没声音,但大牙花子已经全露出来了。
颇窄的山路上,全副武装的侍卫们站得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见祝天韵走出来,立刻齐刷刷跪倒在地,口中齐呼“叩见信王殿下”。
谌师弈轻扯了下嘴角,她在这里住了三年,这还是第一次,想来也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迎来这么多人吧,真是比她三年来见到的人都多。
信王的反击要开始了,她的反击也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