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佛经与我而言实在是晦涩难懂,不过到底是字字皆有天地灵气的经文,从一开始的枯燥而坐,不过一会儿,梵音入耳竟感受到丝丝的安宁,不自觉的沉下心神心无旁骛。
渐渐地那佛音愈发的远,继而若隐若现,神智渐渐回笼再睁眸已然身处于倾城轩书房。
掌心佛牌泛着些许温和的暖意,垂眼一瞧果然已然阴气全无,想来是超度成功了。
方才那一场也不知是否是我的幻觉,莫名的入了法界听了一场经文,不过也算是好事,无论如何那种感觉都让我感觉到了舒适,好在我的超度并没有打水漂,至少这个小鬼已经被净化了。
瞧着半晌里面的小家伙似乎还是怯生生的不敢出来,无奈只得启唇道:“你这么躲着,怎么投胎?”
果然佛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随即一抹无实体的雾状虚体自其中掠出,一声稚嫩脆生生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现在还不能投胎,我还有心愿未了呢!”
这倒是有意思,试问谁家的婴灵不愿意投胎?这小孩儿却还说自己有心愿未了。
掌心抵着地面施力撑起身子,顺手将手中玉佩扔在案上,遂整理了下衣服垂着眼说道:“我已经给你做了超度,你若还有心愿未曾了却,如今去了就是,再之后去留如何你自己决定。”
只要它不祸害江清淮就是了,鬼差又没来我这儿要人,何况小鬼被封在佛牌内做成害人的东西,这也是下面的失误,尽管这种失误早已经成为了三界内心照不宣的事实。
不过如老爹所言,有些事终究是不能摆上明面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而我自然不会拦着婴灵。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规矩和人情都是一个交错着的矛盾点,而我更倾向于人情。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人死后入冥界,接受审判,或是留存地狱受苦,或是转世投胎,亦或是加官进爵,这也许才是正常的流程。但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他是个活的拥有七情六欲,那么这前世今生便没有那么容易割舍,否则无衣酒馆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当然我只是不插手而已,这个小婴灵如何选择以及是否会被冥界给捉回去,那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一个人的善良只需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好,否则这份善良就是愚善。
岂料那团雾气却朝我靠拢了过来,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我不走,娘亲会来找我的。”
娘亲?难道说这小团子割舍不下的竟然是他娘亲?我倒是来了几分兴趣,故作疑惑地说道:“难道不是你娘亲将你流掉的?还是说你娘亲尚在人世,她如何来此寻你?”
我觉着这小家伙怕是连无衣酒馆是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知道他娘亲会来寻他?
白雾缭绕着绕着我转了几圈,小家伙带了几分调皮地道:“娘亲说过的,母子连心,不管我们谁先走,她总会回来寻到我,再为我们母子二人报仇后一同入黄泉奈何投胎去。”
我的天,我忍不住咂舌。这是多大的怨气啊,还得带着儿子一起报了仇才能走??
片刻后又只觉着小孩儿傻得厉害,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他娘亲若是还活着,尚且还能去寻一寻,可他娘亲若是早死了,说不定已经投胎了,就算是不投胎,世界这么大,上哪去找个鬼魂去?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怕是个鬼也心智也不成熟,也别说,的确有些傻的可爱。
我不忍心打击了这小孩儿,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思量了半晌,无奈地道:“那你总得给我个期限,无衣酒馆不留外人,若是将你送出去,不投胎怕是要被哪家的高人收了炼化。”
收这么一只小婴灵实在是太简单了,几乎不费力气,被小道士给收了可就不妙了。
小婴灵似乎很惊讶地出声:“为什么要收我?我没有害人啊!他们怎么能不讲道理?”
讲道理的自然是有,但这世道也乱,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那个倒霉的?故此,我故作深沉地继续说道:“还不止呢,你之前不就被人捉了封印在这里变成了害人的鬼??”
这个就比较有说服力了,小婴灵果真怕了,声线染了委屈:“那怎么办啊……”
抬脚走至雕花木椅旁屈膝落座,无奈地扶着额心揉了揉,启唇道:“所以你得给我个期限。”
无衣酒馆向来不留外客,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亦或是福主,例如庒青离就在这儿住过。
我虽然有心怜悯,但却不可乱来,至少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乱了规矩何况并不值得。
让小鬼投胎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已经给了他退路可出去自个儿完成心愿,奈何他不愿非要留在酒馆。我自是不能再退一步,心里得有杆秤,懂进退。这是老爹教的。
这边正说着,习惯性的摸了案上的梅花碧玉簪轻轻摩挲,蓦然发觉酒馆内竟然多了一丝阴气,还带着极其强烈的戾气,目光稍稍一凝暗道这什么东西?无衣酒馆很多年没来过厉鬼了啊。
这种气息绝对错不了,肯定是厉鬼。老爹说过,这厉鬼出,必要见血,便是要出人命的。
当年无衣酒馆也曾来过一位厉鬼,不知为何老爹和明心师兄他们都选择了放弃福主,最后福主自然是死了的,且死的极惨。也正是那一次,老爹警告我们不该管的事情便不去管。
厉鬼既然存在便是生前受到莫大冤情,死后怨气仍存逗留人间,一般这种厉鬼若是不伤及无辜,地府也不会将其扣留回去,轮回因果自是会有报应,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地府也会允许鬼魂自个儿去报复。总之这些弯弯道道说起来就复杂了,但厉鬼这种东西只有少部分三观奇歪的。
总结来说厉鬼这个存在就是受了委屈现在要报复的东西,原是可怜人罢了。
我还在思忖是否应前去瞧瞧时,那一团白色的雾气却是狠狠一颤,随即猛地自我窗边而出。
愕然地瞧着窗框半晌,不由抬手以指尖扶额。这怎么都喜欢翻我窗呢……走门不好吗?
这厉鬼的气息刚一出现,小家伙就跑了出去,莫不是有什么联系不成?这么一想我似乎是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不再多做停留果断地起身向前堂而去。那是酒馆接待客人的地方,也是阴气的源头。
刚一踏入前堂那阴寒之气夹杂着戾气扑面而来,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哆嗦,抬眼刚好对上老爹投来的视线带几分担忧,只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便转头瞧向那正坐在桌边的男人。
仔细一瞧倒是惊讶了一把,那人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干枯杂乱好似枯草,肤色蜡黄眼窝深陷竟是瘦的不成样子,完全瞧不出年纪来,一看就知道常年阴气环绕,阳气都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这房间里不止我们三个人,还有两个鬼,其中一个是刚翻我窗子飞出来的小婴灵,而另一个……
我抬眼瞧去,那是个女人,身上穿着脏乱不堪的衣服尽是血液污渍瞧不出本来的颜色,三千青丝却是柔顺垂落,容貌更是温婉端庄五官精致好看得很,即便是穿着这么一身衣服也掩不住风华。
只是更引我注意的是那件衣服前襟上一个大大的纯黑的‘囚’字,这显然是一件囚衣。
也就是说这个美人儿曾经是个囚犯,瞧着这囚衣的模样是个古代的,想来姑娘大抵是死了许久。
婴灵所化的雾气此时正拢在身穿囚衣的姑娘身旁,白雾欢呼雀跃般的环绕着姑娘,仍旧是那稚嫩的声线,但也听得出那显而易见的喜悦:“娘亲!你来得好快啊,我才等了一小会儿!”
“我儿……为娘寻了你几百年了。”挂娘眉梢眼角都噙着喜悦,轻叹的声音格外空灵。
果真模样好看,声音也好听的紧。我忍不住轻叹了一句,可惜了红颜薄命那么年轻就没了。
只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方才小婴灵说他娘亲会来寻他,结果刚说完母子就见了面,也许亲情这种东西是流淌在灵魂深处的,哪怕是相隔几百年只要一见面还是认得出对方,到底血浓于水。
只是那囚衣姑娘满身的戾气却让我不得不多看了几眼,想来这便是那个厉鬼了吧,真不像。
所谓人不可貌相,如今看来,这鬼亦如此。若不是我本身是个女的又是修道之人对阴气罡气格外敏感,怕是也想象不出这么个温婉端庄的女子竟然是个出现便要死人的厉鬼。
老爹目不斜视权当做没瞧见那美人儿母子二人,手腕微动晃荡着掌心擎着的杯盏,遂勾起了唇角牵起一抹温笑着对男子开口道:“您来小店却不品酒,便是有别的事了?”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每一次的福主老爹都会这么说,分明都知晓却还要装作不知道。
男人精神恍惚,听了老爹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应道:“嗯…我不喝酒,我…我路过…”
瞧着那男人的惨像便知道是被这囚衣姑娘给缠上了,真不知他都做了什么,会让这标志的美人儿如此下狠心的报复。依着那囚衣姑娘方才所言,已然几百年了,这怨气执念仍存,真是可怕。
已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是再晚来几天小命不保。当然,来了也不见得保住性命。
老爹离开了木质的吧台缓步走至了那男人身侧,垂着眼淡淡地道:“李舒,二十八岁。”
和方才一样,李舒反应了很久才呆呆地回道:“嗯…你…你怎么知道???”
这反射弧也太长了,怕是有抑郁症了。
老爹只是笑了笑,遂启唇轻声道:“这个世界上有个神奇的东西叫做——缘,你今日会出现在小店,自是缘分使然,我们会为你解除一个困扰。”
话至此处,老爹微微停顿了片刻,遂扬起唇角又继续道:“只要,你能支付给我相应的报酬。”
这个男人路过无衣酒馆是缘,碰巧囚衣美人儿的儿子也刚好在这个时候在酒馆内。
冥冥之中自有其定数,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