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水仙穷到连买早点的钱都没有,这点在伍金的预料当中,所以她真是愁死了。更让她发愁的是,常水仙根本就不认真找工作,伍金看着的时候,她用鼠标在电脑屏幕上装模作样地点点点,伍金一走开,她就打开游戏软件,一个人玩得欢实。
伍金问她什么时候去面试,她就说,没有合适的。伍金忍不住怒吼,在你这种懒人眼里,凡是工作就没有合适的。还是找男人最合适了!
没想到常水仙说,你错了。
常水仙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说,我受够了男人的伤害,在三十五岁之前,都不打算找男人了。
伍金大吃一惊,那你打算在三十五岁以后找?到时候谁还要你呀?
常水仙一边用挫刀挫着指甲,一边笃定地说,找男人谈恋爱是没戏,找个人直接结婚还是没问题的,大不了找个年纪大一点的,反正三十五岁后,我的青春也死半边了,也不图什么浪漫爱情了。
还死半边?照你这样混下去,等不到三十五岁,你就从头死到脚了!伍金恨恨地说。
我不管,你赶紧找工作,或者找男人,找到了就给我搬走!伍金下了最后通谍。
行。常水仙说,那我有个条件,和你睡一间床实在太挤,姐你半夜磨牙知道吗?反正还有空房,我得单独住一间。
可以呀!伍金说,租金一个月二千五,拿来。
等你找到房客,我搬出去不就完了吗?常水仙叫起来,你怎么这么现实?
伍金不理她,径直回房,今天她要去单位一趟,月底了特别忙。
可是等她下班回来,常水仙的东西已经从她卧室里消失。伍金心里暗叫一声不妙,迅速打开楼下空着的那间房,果然,常水仙穿过的丝袜就扔在床上。
柜子里,则挂着她的包和少得可怜的几件换洗衣服。
伍金眼前一黑,真想把这些东西从窗口扔出去。可是脑海里浮现的,是大姨可怜巴巴的脸。
她妥协了。尽管她习惯性对一切说不,可最后她发现,自己总是在妥协。对罗壁山的小三,她说不;对不公平的财产分割,她说不;对女儿乱七八糟的坏习惯,她说不。可是到头来,她都完败。
对表妹常水仙也一样,她拗不过任何人。
千金说,妈,我发现你刚离婚的时候,状态还没这么糟。现在是越来越糟。
伍金大吃一惊,忍不住摸摸脸,我怎么糟了?
千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变得不宽容了。看不惯一切。
放屁。伍金恼羞成怒,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教我了?
看看。千金说,我就说你不宽容了吧?都听不进意见了。而且,妈,你离婚这么久了,就没想过开始一段新恋情?
伍金很惶恐,新恋情?你还嫌你妈被折腾得不够是吧?
千金撇嘴,你还不到四十,就打算这么完了?
伍金一愣。是啊,就这么完了?不过,不完,还能怎样?每天在街上碰见那么多人,老男人大男人小男人,高的矮的漂亮的丑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全都挟着与罗壁山一模一样的冰冷眼神。
男人对现在的伍金来说,是种令她毛骨悚然的动物。如果世上有能令人失忆的药,她也愿意买上一瓶,至少让她忘了那个混蛋男人长什么样子。
可惜,罗壁山偏偏阴魂不散。
这天是周末,且时间还早,屋里所有女人都还没有出门。
宋琪在屋里做瑜珈,放着绵长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音乐。常水仙不得不从床上弹起来,冲进千金的屋里找劲爆嗨乐,最好是《最炫民族风》这种情绪热烈饱满的。宋琪屋里要死不活的音律彻底搅了她的清梦,她必须得反击回去。千金用被子蒙着头,大叫说,我只听阿黛尔,要找《最炫民族风》你得去街心花园找晨练的老太太!
伍金在厨房里收拾一只鸡,鸡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冻得能将墙壁砸穿一个洞。
然后她听见常水仙在敲宋琪的门,大叫着让她关掉音乐,但是音乐仍然继续,宋琪在屋里巍然不动。
伍金摇头,不予理会。
直到做完了一整套瑜珈,宋琪才慢悠悠地开了门。
常水仙禁不住后退了半步。宋琪穿着雪白镶黑边的瑜珈服,修长紧致的身线,明朗清新的五官,这个女人,漂亮得令人想揍她。
常水仙立刻就感到不自在,她身上的睡衣是伍金当年怀孕时穿的,又宽又旧,皱得像抹布,在气势上,完全与宋琪不对等。
宋琪当然也看出这一点,所以她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常水仙,等着她发彪。
然后常水仙总算抑制住了溃不成军的沮丧,打起精神质问,你每天都这么吵,就不能自觉一点吗?
宋琪说,哦。
宋琪说,可现在已经八点钟了。
常水仙说,今天是周末,八点钟正是睡觉的时候!
宋琪说,对你来说,是否周末重要吗?你又不上班。
宋琪说,就算要质问,也应该由需要上班的人来质问我。你请她们出马吧!
常水仙语塞,伍金和卓大美从来不会在八点以后起床,所以她们不会有意见,千金虽然要睡懒觉,可是伍金巴不得她被吵醒,所以也不会支持她来声张正义,真正需要维权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可惜在气势上,她就输给了宋琪。这个女人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她是中东石油国流落在外的公主吗?不然凭什么这么骄傲?
可惜宋琪忘了,常水仙虽然气势不如她,但她却是一个女流氓,流氓是不需要和人讲道理的。
常水仙忽然微微一笑,向宋琪招了招手,稍微俯身过去,神秘地说,其实我不是没有工作的,我在做兼职……专营女性情趣用品,你懂的,专门针对你这种空闺寂寞的美女,有了它,你再也不会大早上的睡不着在地板上瞎蹦了。
她说完,得意地转身,又补充,你要买的话,给你打八折哦!
宋琪大怒,正要反驳,楼下门铃声大作。伍金在厨房大声呼唤常水仙,水仙,帮我开门!
常水仙一溜烟蹿下楼去,她最喜欢来人了,不管是谁,说两句话打发下时间也是好的。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平头,方脸,四十岁左右,见到常水仙,一张口就问,你是伍金?
常水仙瞪他一眼,扭头叫,姐,找你的!
伍金正在与冻鸡搏斗,分不出身,只叫,是谁?
常水仙恼了,懒得替她应酬,于是说,来催债的,你快出来!
伍金只得握着剔骨刀出来,见到男人,很陌生,不认识。
男人自我介绍,我叫孟得男,在厚德街开干洗店那个。
哦。伍金说,有什么事?
孟得男说,我今天来拿钱,电话里说好了的。
拿什么钱?伍金莫明其妙,和谁说好的?
孟得男一听急了,罗壁山叫我来拿钱啊!
伍金眼前一黑,罗壁山欠你钱,关我什么事?我们早就离婚了啊!
孟得男的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离婚了?他把干洗店盘给我的时候,说好了是连同机器一起盘的,可我接手的时候,机器给搬空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说机器是他老婆卖掉的,叫我来找他老婆拿钱啊!
你不是他老婆?那他怎么给了我这个地址?
伍金气得说不出话,只得一边掏手机,一边做出安抚他的手势,你等着,我给他打电话,叫他给你说清楚。我们早就离婚了,他卖掉了你的机器,不关我的事。真是太好笑了!我连那些机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电话一拨就通,伍金稍稍有些放心,问,有个叫孟得男的,你支使他上门找我要钱是什么意思?
罗壁山倒是心平气和,他说,你别急,听我说。
罗壁山说,干洗店是小童盘给他的,机器也是小童卖掉的,你知道的,自从离婚后,我的经济就一直紧张,实在是逼不得已。许多欠下的债都是婚内债务,我也没叫你背吧,就这个,我实在是周转不开,你就算帮帮我的忙。这样,你暂时先想想办法,给我把他稳住了,我以后补偿给你……
罗壁山口里的小童,就是那个哥伦比亚小妖精。伍金想不通,她一个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去开干洗店,而且还开倒闭了。
伍金在电话里几乎要咆哮了,你和你的姘头开店开垮了,却要我替你们背债,你怎么想的啊你……喂喂……
罗壁山已经挂断了电话。
一抬头,孟得男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没骗你吧?你丈夫,确实欠了我的钱,算下来是十七万……
我没钱,有钱也不替他还!伍金终于崩溃,用手指着门外,我们早就离婚了,他的事与我没有关系,请你走吧!
孟得男却说,我早就调查过了,干洗店是2011年开的,那时候你们还没离婚呢,怎么说这也算是婚内共同债务。现在他没办法了,我只能指着你还!
伍金说,我不知道那店是什么时候开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欠了你的钱,如果非要我负责,那你上法院告去吧!
她将孟得男往门外推,孟得男却反而朝里走,一边环顾四周,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说没钱,谁信?你们夫妻俩给我打什么马虎眼呢?
他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正好我房租到期了,你要不解决,我只好吃住都在你这里……
你走不走!伍金大喝一声,手里的剔骨刀举起来,孟得男吓得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被伍金逼着,一步一步退到门外。
孟得男白着脸,恨恨地说,你欠了我的钱,我还会再来的。
伍金愤愤地关上门。一转身,楼上一溜站了四个女人,宋琪,常水仙,卓大美和伍千金。
大家看着伍金像孙二娘一样举着刀将男人战退,尽皆沉默,然后卓大美率先鼓起掌来。
卓大美说,姐,好样的!
常水仙说,姐,给我前姐夫的地址,我上门找他算帐去!
千金说,小姨,我和你一起去!
伍金大喝,谁敢给我没事找事!
众人不敢说话了。
宋琪却在这时忽然开口,这债,你躲不了的。
为什么?伍金瞪着她。
宋琪说,干洗店是你前夫在婚内开的,那男人要告的话,你确实逃不掉。
关我什么事?伍金说,店是他给那小妖精开的,亏也是那小妖精亏的!
宋琪冷冷地说,法院只认法人是谁,他当时的合法配偶是谁,可不管谁是小妖精。
伍金哑火了。好好的一个周末好心情,被那个叫孟得男的人搅了个稀烂。
更严重的是,当伍金吃好早饭,随意往窗外瞅了一眼,看见那个男人赫然坐在门外走廊的长椅上,竟一直没有离开。
他背对着窗户,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那窝窝囊囊的背影,那坚定不移的意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伍金的心。
她将手里的抹布狠狠一甩,拉开大门就冲了出去。
她蹭地跳到了男人面前,孟得男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