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梅垂着头,咬着下唇,半晌不言不语,婉如急了,边咳嗽边摇她:“姐姐,好姐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知道你怕我不嫁给伯谨,你怕伯谨伤心,可是,可是,求求你……。”她心中一急,胸口的气息不顺,一边喘一边咳,吓得月梅赶紧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正在此时,吴大兰走了进来,她早就伏在窗外偷听了这主仆二人的谈话,一进门便径直走进了内屋,一手插在水桶腰上,一手指着月梅,劈头就厉声喝道:“月梅!你也太不像话了!你不过是我们钟家买来的丫头,婉如是主人,你是下人,你竟然要婉如来求你?!你当真以为我们钟家没有家法吗?”
月梅大惊,忙站起身来,垂手立在一旁,吴大兰还没住口,继续说道:“从回到钟家那天开始,你就对主人家的事品头论足,意见多多,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欺负我们家婉如年纪轻,脾气好,告诉你,从今天起,你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要不然,我就要用钟家的家法来处置你!”
听了这话,月梅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她对婉如从无异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婉如考虑,为婉如着想,她虽然是个丫头,但是从小跟着婉如从来也没有挨过骂,受过气的,不但长的颇有姿色,还跟着婉如认了字,心气自然是要比其他丫头下人要高了许多,被吴大兰这么一凶,又见婉如并没有替自己说话,一气之下哭着跑了出去。
看着月梅哭跑出去,婉如喘匀了气息,摇头道:“堂婶,你别这样对月梅。她对我很好。”
“傻丫头,以前你孤苦伶仃的在方家,和她走的近些想来也是有道理的,但是你毕竟是主人家,下人可是不能太惯着的。”
婉如有些体力不支的躺倒在枕头上,没有力气去多做解释,她心里有太多的烦心事。
吴大兰坐到床边上,笑吟吟的说:“婉如啊,你告诉堂婶,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赵医生?”
婉如突然好似又有了力气,转过头来,睁着眼睛看她。
吴大兰竖起大拇指,笑道:“有眼光,我看啊,他是专程来看你的,对你很是上心呢。”
“是吗?” 婉如嘴角不自禁的浮起一个笑容,如今,只要有人与她谈起正礼,她都会觉得很高兴。
“你放心,待会他回来,我就让他来见你。”
婉如突然感激的看了吴大兰一眼,此时此刻,她不在乎吴大兰是出于什么目的帮自己,只要有人能帮助她解了这相思之苦,她什么都不在意。
吴大兰出去了,婉如的身体虽然很虚,很疲倦,但是头脑却极兴奋,如果不是自己腿脚无力,她早就下床去找他的身影了。
等了约莫大半个小时,房门被推开了,他终于来了,闭了房门,缓缓走入里屋,她心下奇怪,她以为他会欢快激动的快步跑进来,可是,他的脚步听上去是沉重而犹豫的。没时间细细分析,她赶紧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将一头秀发轻拢到一侧的肩上,又轻轻的掐了两下自己的脸颊,让自己看上去有些血色。
他敲开了里屋的门,哑声道:“婉如,是我,能进来吗?”
“哦,是的,请进。”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喉咙。
他推门而入,终于又见面了,将近四个月的分离在情人之间是多么的残忍,他看上去并不好,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嘴唇周围满是胡渣,眼内布着红丝,一身短袄,裤管用麻绳束着,一双运动鞋上满是污泥,衣裤上沾了不少泥土,他刚从山上回来,他向她走来,她注视着他,心,在怦怦乱跳。
他的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那苍白消瘦的脸庞,她眸子里满是柔情,思念,期盼,让他在心里组织了几天的语言,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他微笑,身子倾向他:“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会上树的猴子。” 她尝试着想要让气氛轻松些,缓和些。
可是他并没有笑容,他的喉结不停的上下滑动着,嘴角一直微颤,眉间轻蹙着。
她伸出手拉他坐在床沿上,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视,他的额头,他的眉,他双眸,他的唇,还有那笔直俊挺的鼻梁。
她炽热的目光让他心虚,微微转过头去。
“我是不是很丑?所以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 她低着头嘟嘟囔囔的说。
他一愣,抬头看她,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摇摇头,他默然不语,心中犹如荆棘丛生,并没有心思去安抚她的胡思乱想。
“婉如……我是来向你……” 他断断续续的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两条眉毛越绞越紧,咬着下唇,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倒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正要开口,突然,婉如伸出冰冷的小手覆在他的唇上,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不停摇头说:“别,别说出来。”
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眼中满是痛楚和无奈,嘴角却轻轻的笑了一下:“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到杭州来?这几个月里,你想过我吗?”
她这样一问,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的击中了一般,只觉阵阵闷痛,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尖。
他用尽全力的克制着自己,克制着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巨浪,但是依然无法阻止眼前也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吃惊她的反应,她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爱情让她变的如此敏感而纤细,短短半年,她已经因为爱情而长大了许多,开始有了女人的直觉力。
“回答我,我放你走。” 她说。
他垂下头,重重的点了几下:“是的,是的,我来杭州就是因为我快被你折磨疯了,” 他吸了下鼻子,扬起睫毛看她,她那带着泪水的微笑,和眼中无尽的柔情,让他心碎。
他无法抑制自己心底强烈的,犹如熔岩般的感情,低声沉吟道:“你这个折磨人的笨蛋。” 说完已经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吻她,疯狂的,热烈的吻她,完全忘记了她还在病中,她也忘了该有的矜持,紧紧的拥抱他,亲吻着他,他的胡茬扎在她柔嫩的唇上,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嘴里,汲取她的芬芳,他忘了自己准备好几天的绝情告白,他忘了自己内心的忏悔和愧疚,不,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意想,他只想拥有自己的女人,是的,她就是他的,她的心是他的,她的魂是他的,她的身体也是他的。
他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温柔而用力的轻抚着,隔着她那薄薄的睡衣,他俩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怕她再着凉,边吻她,边脱下自己的短袄,披在她身上,将她的纤弱的身躯拥在怀里,把她的头轻轻摁在自己的胸膛上。
“正礼,带我走吧,我可以跟你去天涯海角,陪你一起采药,一起爬山。我不会拖累你的,我可以工作。” 她哀求他。
他不语,心疼的在她的发际吻了一下,抱的她很紧很紧,她也同样的紧紧环住他,生怕与他再次分离。
“我不想管方钟两家的纠纷,我不懂,也不明白,方伯伯对我有养育之恩,他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蚕丝厂和绸缎庄,如果我硬是要回来,对他实在是太残忍了,伯谨对我有情,可是我无法面对他,正礼,我不能嫁给他,我不能了,我怎么能带着对你的爱,去嫁给伯谨?” 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哭泣着。
他的眉头锁的更紧,却依然一言不发。
“正礼,带我走好吗?” 她抬起头来看他,可是,就在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的心中一凉,除了层层叠叠的犹豫挣扎外,他的眼底闪烁着一丝决绝,一丝冷酷,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半年前在山坡下,几乎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表情,顿时,他的怀抱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冰窖,不再温暖,不再安全。
他早就做出了抉择,是的,刚才的拥吻,只是他在向她道别,并没有任何对未来的打算。
她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禁不住全身打了个冷战,直起身子,缓缓的拉下了他的短袄,递还给他。
婉如双眉紧蹙,心犹如被人揉成废纸,安静的滑进被窝,倒在枕头上,轻咳了几声,拉了拉被子。
他赶忙帮她掖好被子,表现的很殷勤,很温柔,很关心,但是却毫无意义,她知道他并不会带她离开,也不会为她留下,他,再次抛弃了她……
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冷冷问:“什么时候的火车票?”
“明天一早。”
她阖了下眼皮,连着咳了好几声,淡淡的说:“好,一路顺风。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你知道我的,总是太主动,太热情,不自爱,不够矜持。你多多包涵吧。”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痛苦的说:“婉如,别这样,答应我,写信给我,或者,或者你写给雅兰,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有必要吗?” 她缩回了手:“你放心,这次生病,我几乎死掉,我并不喜欢死亡,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你这次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很意外了。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她越冷静越礼貌,他的心就越慌乱,只是傻傻的盯着她那冰冷的侧脸,他没想到她能如此快速的从一朵热情娇艳的红玫瑰变成一朵冰肌雪骨的寒梅。
他极力的想要找些话说,安抚她,可是,事已至此,两人已无话可说,他的离去已成定局……
“咚咚咚” 窗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拍打声:“小姐,方少爷到了大门口了。” 是月梅的声音。
正礼紧张的站起身,想要离开,却又万千留恋:“婉如,对不起,好好跟伯谨过日子。我走了。”
婉如一把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如果再有一个人让她嫁给方伯谨,她都想一头撞死算了。正礼装载着满心的亏欠和无奈,匆匆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