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弥漫着鸦片烟的味道,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卧在塌上,手里拿着一根翠玉烟枪,噘着嘴,从烟枪口里大口大口的嘬着。
眼眶深陷,两颊无肉,眼中倒是有神采,只不过这种神采是对鸦片烟的狂热贪婪罢了。
一旁的书桌前,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拿着毛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她身旁是一个神情呆滞,身子止不住前后轻摆的女人,田映红。
“娘,您看,我画的爹爹……” 珠儿拿着画纸到田映红的跟前,田映红低下头看了一眼。
画中的“爹爹”横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杆烟枪,蜷缩着身子,眯着眼睛,死人一样!田映红愣愣的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享受鸦片烟的赵怀义,嘴角不禁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女儿画的一点不错,果然是个死人!
“怦——”,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赵施仁竖着眉毛,一脸戾气的冲进来,一言不发,解下腰上的皮带,就朝怀义身上抽打。
怀义被打的全身不停的抽搐,却依旧不愿意放下手中的烟枪。
珠儿吓的哇哇大哭,田映红搂着她在怀里,根本不理会怀义被打,傻笑着对女儿唱起童谣来:“搖啊搖、搖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魚來烧。頭勿熟,尾巴焦,盛在碗裡吱吱叫,吃拉肚裡呼呼跳。跳啊跳,一跳跳到卖鱼桥,宝宝樂得哈哈笑……”
施仁打怀义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只要不顺心,施仁就会把怀义打一顿出气,然后扔下一沓钞票走人。
施仁打的兴头上,忽然又从门口冲进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把抓住施仁的手腕,这人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用力一抓之下,施仁手腕差点脱臼,松了皮带。
田九夺下皮带后狠狠扔在地上,怒道:“大少爷,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亲兄弟,怎么能下如此毒手?”
赵施仁也大声嚷道:“哼!亲兄弟!!我这辈子倒霉就倒霉在有这么两个亲兄弟!一个烂泥扶不上墙,一个往死里坑我!”
“你看他的死相,除了问我拿钱买大烟,还会做什么?吃我的,住我的,花我的,我打他两下也不过是拿回个零头而已,有本事自己出去过,别三天两头的向我拿钱!”
施仁的一番话,当场说的田九无言以对,自己的女婿是什么德性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田九皱着眉,沉默半晌说道:“施仁,万事都要有个度,你生气打两下出气也就算了,你们兄弟争家产,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是我听人说,你朝正礼开枪了……这就太过了。老爷地下有知真的是要死不瞑目的。你们都是赵家的子孙啊。”
“你懂个屁!我这也是被他逼的,如果他不死,等到日本人抓到了他,还有我的活路吗?” 施仁瞪着眼珠子说:“等到日本人活捉了他,他们得到了‘青凤神秀丹’的秘方,我对他们就没用了,懂吗?”
“怎么会呢?他们不是都很瞧得起你的吗?” 田九问。
赵施仁自嘲的冷笑两声道:“瞧得起我?日本人再瞧得起我,也不过是把我们当做一条狗而已,看看王义山的下场!日本人养了他那么多年,只不过没了利用价值,又出了个小错,说杀就杀了。一旦他们抓到正礼那小子,还会留着我吗?”
“那……那你就该帮着正礼逃走,不要被抓才是啊 ……”
“你以为日本人会有那么好耐心?如果他们一直抓不到正礼,一旦正礼将秘方变成成药,他们第一个要杀的也是我!” 施仁激动的指着自己的胸前,眼珠子瞪的直愣愣的,顿了几秒,突然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咬着牙,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必须比日本人提前找到正礼,让他把秘方和戒指都给我,如果他不给就不要怪我不念手足之情了!哼!”
说着嘴里反复念叨着,急匆匆的就往外走去。
田九知道正礼凶多吉少,摇头叹气跺脚,但是他人微言轻,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得仰天念道:“老爷啊,老爷,您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正礼啊!这孩子可是赵家唯一的希望啊!唉——”
此时一旁抽够了大烟的赵怀义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嘴里咒骂着:“真他妈的,大哥现在和日本人走的近,也越来越和跟只疯狗似的了。动不动就咬人,哎哟哟,真够疼的,来人啊,给我拿药酒来。”
田九懒的理会他,回头看到女儿田映红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神色好似清明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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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钟婉如和吴大兰远远的看到教堂顶上飘着日本军国旗时,都是心头一凉,日本人终于不再顾忌国际舆论,与西方国家撕破了脸,闯入了这个小小的修道院。
看到克丽丝和玛利亚修女被赶出来,婉如赶紧上前将她们拉到山林里躲起来。
不多久,枪声,哀嚎声四起,婉如和两名修女拥抱着彼此,紧咬着嘴唇,全身颤栗,她们知道这是日本人在枪杀那些来不及逃跑的难民。
谁也想不到,这个提供庇护的修道院最终也会沦为一个屠杀现场。
又过了一会,连枪声和哀嚎声都消失了,四周一片沉寂,连鸟叫声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四人没时间多做哀伤,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游击队的据点暂避,等待正礼回来。
游击队员们收留了她们。
游击队员与日本军队的战斗越来越频繁,死伤多人,婉如和两位修女立刻加入了抢救伤员的行动,连吴大兰也渐渐的被感染到了人间大爱,在一旁积极的打下手,打水,搬家具,抬担架做着粗活。
鲜血,死亡,看着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为了信仰在枪林弹雨中死去,婉如无比震撼,涌着热泪,用手轻轻阖上了一个十七八岁小队员的双眼,一咬牙,从他的手上接过一把手枪,解下他的皮带,绑在腰上,跟着游击队员们冲到了前线。
手枪的反弹震的她的虎口生疼,不过她很快在别的游击队员的教导下,学会了怎么用手枪,怎么掩护自己,遇到队友受伤,她就赶紧施救。
但是敌人的炮火太猛烈,游击队只得退到地道,往其他地方转移。
蹲在低下防空洞里,不停组织着抢救工作。婉如早就披头散发,满脸尘土,长发散落,她嫌麻烦,索性散开长发,举起剪刀一把将一头秀发给剪了下来。
“哎呀!婉如啊,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 吴大兰看到她飘散落地的秀美的发丝,大吃一惊。
婉如毫不在意的笑笑,继续投入抢救伤员的工作中。
到了第三天,正礼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防空洞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正礼吃惊又高兴的看了她一眼,朝她深情的一笑,转头投入工作中。
直到那天夜里,婉如实在累的不行,将就着靠在石洞的角落里打起瞌睡,昏睡中,有人轻轻的将她的帽子摘了,热热的,熟悉的鼻息轻柔的喷在她的脸上,柔软的嘴唇在她的唇上轻啄。
婉如笑着睁开眼,看着他有点脏兮兮的俊脸,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她扑进他的怀抱,
“正礼,我好想你。”
他将她牢牢的拥在怀里,心疼的吻她那参差不齐的短发。
“我也好想你,快想疯了。我一看到修道院被日本人占了就知道坏事了,真怕你被日本人给抓了去。”
“我学会了开枪,你看。” 她拿出腰间的手枪,傻笑着向他炫耀:“你看我厉不厉害?”
正礼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颤抖着声音表扬她:“厉害,厉害极了。但是你让我怕极了。万一你出什么事,我会心痛死的。”
婉如笑:“肉麻,那如果你出事我也会心痛死的啊,如果害怕牺牲,我们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我啊,只要能和你并肩作战就觉得很幸福了。”
他心酸的将她按在肩头,摇头道:“我要给你更多的幸福,给你一个家,我们的家,然后你给我生好多孩子好不好?我要三男两女。”
“那么多啊…… ”婉如轻拍他羞涩的笑。
正礼看着她脏兮兮的脸,剪的乱蓬蓬的头发,心里知道,这个承诺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经过这两天的伏击战,日本人必然会大规模的扫荡,战备,人员没有一样可以与敌人抗衡的,说不定明天天一亮,他俩就会血染沙场。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万分亏欠婉如,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她早就成了方伯谨太太,儿女成群,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可是如今,她居然加入了游击队,居然剪去了心爱的长发,居然想着要为国捐躯。
大道理谁都懂,谁都会说,可是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他俩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身心相融,怎么也想将这幸福稍稍延长一些。
“我开玩笑的,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男女我都一样喜欢。”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淡淡的笑。
她幸福甜蜜的将头枕在他的肩窝,嘴里轻哼起他们在舞会上合奏的“圣母玛利亚”。
“真想听你再拉一遍这曲子。” 她拉起他的手,这是一双修长坚实的手,能文能武的手。
“好,等明天突围,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深山里隐居好不好?到时我每天拉琴个你听。”
婉如没有回答,只是靠在他的肩上,回想着当年那个“灰姑娘的玫瑰之夜”。
“欣欣怀孕了,她说是你的孩子。” 婉如轻轻的说。
“什么?!” 正礼犹如惊闻霹雳,全身一震,拉起婉如,盯着她看,张嘴道:“这……”
话音未落,一颗炮弹从天而降,在防空洞上方炸开了,顿时地动山摇,防空洞里顿时砂砾尘土飞扬,迷了眼,所有人都被从睡梦中惊醒,急匆匆的,甚至是有些狼狈的备战。
正礼紧紧拉着婉如的手,但是他不得不松开手,他必须要去指挥战斗,尘土中他来不及说话,匆匆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坚定的说:“信我!”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岔道:“赶快带嬷嬷和堂婶离开这里。”
说罢一转身便与迎上来的同志们一起投入了战斗中。
“真他妈的,不知道又是哪个狗娘养的,把我们的位置透给了小鬼子了!” 一个队员怒骂道。
正礼沉着道:“别急,快去哨探一下,把机关打开,老张,组织同志埋伏在3号口,5号口,这条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就这这里下手,但是切记不可恋战,老吴带一队人马在后面4号口从中间将他们拦腰截断,猛烈攻击,要快猛狠,将他们引入七号区域,用地雷阵将他们的坦克炸垮!”
一抬头又说:“范大娘,您带着婉如和伤员从小道撤离到马儿坡,赶紧与付政委联系……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这里守不住,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先到马儿坡,然后往九龙山附近撤退。重新组织战斗,绕道他们身后去打。”
婉如看着他在尘土飞扬中指挥若定的样子,心生敬佩,很是自豪,吴大兰在一旁咂嘴道:“婉如啊,你眼光真的不错,赵先生真是文武双全啊。难得,难得。” 婉如看着她笑,吴大兰的赞美让她更爱正礼,或许自己真的不用再介意欣欣说的是真是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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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丝滴滴答答的敲打着落地窗, 陆明宇一手插在裤袋里,斜靠在窗边,一手端着一杯红酒,一言不发的看着花园里的雨丝纷纷,起居室的壁炉里燃着柴火,很暖和。
雅兰坐在壁炉边织着毛衣,深褐色的,沉着,稳重,冷静,理智的颜色,她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壁炉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肌肤和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这座漂亮的花园洋房里很安静,除了佣人,仆人外就只有她和陆明宇两人,他终于完全的属于她了,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他的身边再无他人。
平静安详的日子里,她可以无所顾忌的照顾他,陪伴他。
虽然他很沉默,很少说话,但是他每每看着她的时候,眼底都会有那一抹淡淡的柔情。这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
“陆大哥!” 她拿起快将完成的毛衣,满意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轻吐一口气,挺直了一下腰背。
他完全没有反应,依然看着窗外的雨景。
“陆大哥!” 雅兰又唤了他一声。
他这才抖了个激灵,转过头来:“唔?”
“快来比一比,如果长短合适,我明天就能收针了。” 雅兰笑着朝他轻轻扬了一下毛衣。
陆明宇微微一笑,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让她在自己的身上比着尺寸。
过了一会儿,李富川敲门而入说道:“少爷,有密报。”
“好。” 陆明宇站起身来,朝李富川使了个眼色,李富川拉了一下壁炉旁的铃,过了一会一个女佣进来将雅兰推回了房里。
陆明宇看了看密报,叹了口气,点点头:“行动吧,他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