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婉如走进那小公寓里,只一秒,眼前的情景已经让她鼻头发酸,泪如泉涌……
这是个带阳台的小公寓,六十平的大小,两间房,饭桌上摊着剩菜剩饭,沙发里团成一堆的衣服裤袜。
月白色的纱质的窗帘倒是新的,在秋风中吹动下轻轻飘舞,小阳台上,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死气沉沉的坐在轮椅里,头几乎歪在了右侧的肩膀上,左臂时不时的抽搐几下,满是褶皱老人斑的右手,轻轻抚摸着腿上的一小匹锦缎。
婉如掩着嘴,生怕自己的哭声吓到这个饱受精神煎熬,病魔折磨的老人。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方展图,除了依稀能辩的五官外,婉如根本就无法接受眼前这个虚弱衰老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意气奋发,声如洪钟,精明强势的方展图。
“方伯伯……” 一开口,婉如立刻泣不成声,扑进了方展图的怀里。
无论有多少恩怨,方展图是她从六岁起就接受,认定的家人,家人间吵吵架,闹闹别扭,但是感情上她始终无法割舍,再次看到方展图,她心里突然有种重新有了依靠的感觉,家的感觉。
她的哭声和颤抖的肩背,让轮椅上沉浸在回忆里的方展图缓缓的清醒过来,张开干裂的嘴唇,问道:“你……你是谁?“
婉如胡乱的擦了脸上的泪水,微笑着抬头看着他:“我是婉如,方伯伯,您看看我,我是婉如啊。”
“婉如?” 方展图歪着嘴,含含糊糊的念起这个在他心底翻滚了多年的名字,那个穿着一身素服的六岁小女孩,一双晶莹闪亮的大眼睛,那秀美清丽的脸庞,他亲手带着她走进方家的门。
从那天起,他下定决心要把她视如己出,对她好,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虽然他的出发点并不纯净,但是他是真心喜爱着那个孤苦伶仃,聪明漂亮的小女孩的。
他给她安排了一条最完美最平坦的人生之路,他履行了自己在钟永年夫妇坟头前的许诺,十年的养育,早就在点点滴滴中变成了父女之情。
自从那天他把婉如赶出方家,他的内心就没有平静过,自责,悔恨,担心,期盼,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他的心。
“婉如……” 他用颤抖的手,捧起她的脸,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的漂亮可爱,一眼就让他喜爱到心坎里。
低垂着眉毛,耷拉着眼皮,方展图满脸的忧愁苦痛,带着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婉如见他穿的单薄,将他推进屋子里,关上了阳台门。
往事就如秋天的故事,浮现在这对充满了恩怨情仇的养父女之间,方展图沉默了很久,终于张开嘴将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一一告诉了婉如。
当他讲完所有的事,他的心头忽然一松,凝视着正在沉思的婉如,等待着她的宣判。
婉如踱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五六分钟的光景,转过头来,给了方展图一个秋阳般温暖柔和的微笑:“方伯伯,一切都过去了,您在丝绸厂里花费的心血,如果我爹地下有知,想必也是钦佩有加的。至于您和霍老板之间的协议,其实也是因为我爹爹的一些做法引起的。您想保住自己努力的成果并没有什么错,马车坠崖也不是您能够预料到的事。”
她又走回轮椅前头,蹲下来拉住方展图的手微笑道:“方伯伯,那么多年,您其实一直都想要弥补当年的过错,所以你想我和伯谨结婚,对不对?您给我安排了最好的丈夫,最好的人生,只可惜,当时的我太任性幼稚,不懂珍惜。现在想来也已经悔之晚矣。”
方展图抿了下嘴唇,眨了眨眼睛:“婉如啊,天下的男子多情滥情者多,而痴情专情者少,像伯谨这样痴恋你一人的男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知道的,只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方展图哀叹,说道:“前两天,你方伯母托梦给我说伯谨还在人世,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婉如附和道:“是的。我也相信。”
方展图摸摸婉如的头,爱怜的说:“那么多年,你还没有嫁人,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怎么不给自己找个归宿呢?”
婉如有些羞涩的说道:“我一个人习惯了。”
方展图摇摇头:“有合适的就嫁吧。有个依靠。”
婉如想起陆明宇之前说的那个建议和规划,红着脸笑了。
婉如帮忙收拾了桌上的剩菜剩饭,擦了桌子,又把沙发上的衣服叠好,看了看手表,算算时间陆明宇和方巧心应该就要回来了,便背起了挎包对方展图说:“方伯伯,我有空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
婉如离开后,方展图的心头如释重负,得到了宽恕,紧压心上几十年的那座大山终于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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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能够很快见到陆明宇的,却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了他的音讯。这期间,顾敏在医院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弗兰克也从美国回到了上海,弗兰克坚持让婉如参加医学考试,婉如的时间被学业和工作排的满满的,一时间也就把爱情这档子事放下了。
婉如出钱为顾敏和雅兰请了一个保姆,以解燃眉之急,自己又搬回了宿舍里,过回了上班,学习,学习,上班的日子。
她心里疑惑着陆明宇为什么不再出现,同时也担心正礼的复仇行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又过了两天的深夜,久违了的陆明宇终于再次出现,婉如欢快的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拥抱他,吻他。
陆明宇反锁了婉如宿舍的房门,将她紧紧的,牢牢的搂在怀里。
哦,她想死他了,不如就今晚吧,婉如想着,今晚就将自己交给他,今晚就与他合二为一,海誓山盟,从此以后两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她的小手颤颤巍巍的解开他的领口,小心翼翼的尝试表露自己的这个大胆的想法。
然而陆明宇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眼神冷冷的盯着她。这让她很是受挫,这是她鼓起很大的勇气做出的举动,她爱他,想把自己献给他,她以为他会欣然接受,可是显然,他并没有打算要她。
婉如被他的拒绝弄的很尴尬,很莫名,心里的热情也逐渐退却。
今晚的陆明宇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从进门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个字,整个人似乎是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
婉如踮起脚想亲吻他的颈项,却发觉他身上阳光清新的气味被一股陌生的女士香水味所取代,连嘴唇上都染了一股脂粉香。
婉如打开了床头灯,将他拉进些,在灯下细细看他。
陆明宇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弄的很烦躁,甚至是有些生气,抱怨道:“开灯做什么?”
“看你。” 婉如托起他的脸,陆明宇却很不耐烦的侧过头去,气呼呼的坐到了床边上。
“你做什么……”她的话还未问完,视线已经落在他颈项上的两块暗红色的淤痕。
婉如的心突然掉进冰窟窿里,理智慢慢回到她的脑海里,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吻痕,她自己的身上也有过他留下的痕迹。
香水味,脂粉味,吻痕……都说明了他刚和某个女子亲热过。
脑袋里一片轰鸣,她被自己的发现吓的无法言语,而他默默无言的扣起了领口。
那陌生女子的香水味弥漫在婉如的床帐里,婉如咬着牙齿,忍着屈辱的眼泪。
“她是谁?” 婉如问。
他没有回答,隔了几秒,他用颤抖的嗓音说道: “我们分手吧!”
他没有看她,只是呆滞的看着床帐说:“我俩不合适,不般配,我发觉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爱你。“
婉如完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眼睛瞪的老大,疑惑的犹如在看外星人一般,“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在发颤,心在发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陆明宇吸了口气,转过头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我们结束吧,这几个月下来,我们分分合合,我很累,你也很累,还是理智点吧。”
“为什么?我不懂……” 她拉住他的手臂,慌乱的看着他:“是因为你有了其他女人?你爱上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