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向伯谨说起自己见到了佐藤幸子,伯谨只是瞳孔放大了一下,就回复了原状,叹气道:“见到了又如何?我们手无寸铁,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现在连军队都在节节败退呢,何况我们,除了躲,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婉如吃惊的看他:“你不想替月梅和楷儿,还有你自己报仇吗?”
方伯谨仰头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想,也没那能力,我只想过平凡平静的生活。”
“可是,鬼子这么猖獗,草菅人命,我们又怎么能平凡平静?” 婉如反驳:“我也想过平凡平静的生活,可是月梅和楷儿的仇我是不会忘的。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果有机会,我定要替他们报仇的。”
“呵呵” 方伯谨轻笑两声,无奈道:“婉如,你还真是有股呆气呢,我又何尝不想报仇?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如今的我,已不再有什么雄心壮志,或者,我从来也没有过,我不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也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我的梦想从来都只有你和方家。”
“我知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只是我每每想到月梅,我就心如刀绞,你知不知道她是多么爱你?却又因为自卑不敢接近你。她的一生实在太可怜了。”
“我知道,或许这就是命吧,谁也无法与命运抗争,包括你我,终究都逃不脱命运的主宰。” 方伯谨长叹一声,感觉既沧桑又悲凉。
婉如再一次有些意外的注视他,放慢了脚步。
这几年她一直和陆明宇,赵正礼,顾敏,弗兰克,安妮嬷嬷这些为了正义和理想而奋斗的人在一起,这些人旺盛的生命力,鲜活的面容,执着的信念,时时刻刻感染着她,令她觉得充满了生气。
方伯谨说的话很现实,很无奈却也很颓丧,让婉如觉得沮丧,悲观,太过沉闷了。相比之下,她更喜欢与那些有信仰的人在一起。瞬间,婉如看着方伯谨的背影,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
两人大包小包的回到小公寓,一进门,方巧心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方伯谨。
“哥——”
兄妹两久别重逢的场面感人泪下,只不过方巧心伤心的程度有些过头,完全哭的无法抑制。
看到方巧心如此大哭,婉如有些疑惑,再看看她的装束,已经俨然一个贵妇,一身云锦缎面的长旗袍,配着裘皮短袄,脚上蹬着摩登小皮靴,身上的首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照理说她应该很开心才对的啊,怎么会稀里哗啦的哭成这个样子?
方巧心老半天才止住泪水,脸上的妆已经化的不成样子,融掉的睫毛膏染黑的她的眼圈,滴下来,化了脸上的脂粉,让她看上去不人不鬼,有几分吓人。
倒是方伯谨较为冷静,轻轻拥了一下妹妹的肩头,哀叹几声也就过去了。
待到方巧心从卫生间整理了妆容再次出来是,已然换上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婉如一直心中惴惴不安,她知道因为陆明宇的缘故,方巧心早就恨上了自己,如今这个局面着实尴尬,好似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巧心手上似的。
还未等婉如想好如何应对,方巧心已经冷不防的发难,弯如新月的眉毛一挑,嘴角一扬,带着鄙夷的口吻说道:“哟,婉如姐,你和我们方家真是有缘呢,怎么就找到我哥了?”
“碰巧。”
“呵呵,碰巧,果然是有缘的。婉如姐的桃花运我一向都是佩服之极。我方巧心就没有如此艳福啊。”
婉如知她要将这几年来自己与陆明宇和赵正礼之间的感情纠葛揭发给方老爷和伯谨看,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语带恳求的说道:“巧心,我和你哥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明天我们就会去登记,我们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过往的恩怨就让我们一笔勾销吧,好吗?”
方展图和方伯谨听着她俩的谈话,都觉得话里有话,事情不简单。
方展图毕竟是老江湖,心中咯噔一下,已然猜到几分,忙阻止女儿道:“巧心,你哥哥与婉如儿时就有婚约,这桩婚事是不容改变的,你不要再多话。”
“爹!您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我知道您从小就疼她,偏心她,巴不得她才是您的亲生女儿!但是您也要为哥,为我们方家的名声想想,难道您甘心我哥被人欺骗,一辈子做个活王八吗?!”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突然凝结起来,注意力全都转向了钟婉如身上,婉如轻轻摇着头,哀求的看着方巧心,双手不停的搓捏着衣角。
依然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婉如颤抖着嘴唇唤:“巧心,求你,不要,不要……”
方巧心嘴角露出一个恶毒的笑,眼中满是得意,接着说:“婉如姐,如果我今天说的话有半句不实,你可以当场与我对质。既然敢做又有什么不敢认的?不是吗?”
“巧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方伯谨皱着眉,有些不耐烦。
“哥,别急,你的未婚妻,我的未来嫂嫂,这几年里可没少交桃花运呢。先是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陆明宇,两人暧昧不清,眉目传情,假装替你守寡,楚楚可怜,博得对方的欢心……”
“咦?” 方老爷打断女儿的话:“明宇不是你的男朋友吗?你那时经常带他回来的,怎么会和婉如有关系呢?”
“呵呵,这就是她厉害之处,因为不久之后,另一个我们大家都熟悉的人出现了,哥!你想都想不到的,你那位同窗好友——赵正礼,也在上海呢。”
“什么?!” 方伯谨只觉头上一个霹雳般,赵正礼当年给他带来的伤害几乎颠覆了他整个世界,让他对爱情和友情都彻底失望,没想到多年后,赵正礼又与婉如重逢。
“呵呵,是不是很惊讶,爹,哥,我当时也和你们一样的惊讶呢。婉如姐的桃花运真是好的出奇。这个赵正礼也真是痴情,为了追求挚爱,深更半夜跑到医院宿舍与她单独在宿舍里重叙旧情。”
赵正礼与钟婉如,赵正礼与钟婉如……方伯谨只觉头晕目眩,摇晃了几下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倒坐在椅子里,痛苦的支着额头。
“说下去。” 他说,他突然想知道一切,知道所有的故事。
“赵正礼的出现让陆明宇很是嫉妒,于是她成功的引起了明宇的注意,让明宇也深陷情网之中,于是两个男人为了争夺她,来来回回,分别穿梭在她的小宿舍里,婉如姐,是不是如此啊?”
婉如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要出了血,身子前后摇摆了几下,只得靠在一旁的橱柜上,借一把力。
“我因为明宇变心去宿舍质问她,呵呵,没想到赵正礼却突然犹如神兵天降一般闯入她的宿舍,阻止了我,后来明宇也出现了,那场面,爹,哥,你俩大可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两个男人一个为她病倒,一个气的夺门而出,成了轰动整个医院的大新闻。而她还浑然不知,因为她沉浸在与两个男人的纠缠中。”
“哦,对了,我还漏说了一件事呢,赵正礼的太太,也就是哥,你的校友,齐欣欣,因为丈夫变心而吞服安眠药自杀。婉如姐,我没有冤枉你吧。”
不可否认,方巧心的口才极好,编排故事,偷换概念的本事也很好,所有的事情经她这样改一点,删一点,添一点的就成了一个令钟婉如百口莫辩的版本。
“呵呵,婉如姐,你太投入你的感情世界了,也太忽略人言可畏四个字了,你和陆明宇在宿舍里亲亲我我,好几次陆明宇都深夜而来,清晨离去,难道你敢说你两之间很清白吗?
陆明宇是聪明人,一看她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自然也就另结新欢离你而去。听说赵正礼为了要和你结婚,死活要与齐欣欣离婚呢,是也不是?”
方巧心一双美目犀利的瞪着婉如,犹如两把锋利的长剑将她彻底刺穿。
婉如不知道要如何辩驳,况且无论如何辩解,自己与陆明宇和赵正礼之间的感情纠葛的确是存在的。
婉如并不怕方巧心的揭发自己的感情生活,令婉如害怕的是方展图和方伯谨质疑,失望,尴尬,痛心的目光。
沉默,长长的沉默,谁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婉如的苍白,沉默已经承认了方巧心所说的一切是事实。谁也不会去细想这些“事实”背后的故事。
婉如低着头,垂着泪,不敢看方展图和方伯谨。
方巧心冷冷道:“爹,我嫁给霍祖辉那个畜生已经成了事实,没法改了,可是哥的婚事可是关系着我们方家的时代清白的。
您可要想清楚,不能为了已经死了几十年的结义兄弟而毁了自家的名声。说真的,我们方家养了她十年,锦衣玉食,琴棋书画,哪一样亏待她了?也算对得起他们钟家了吧。”
方展图摇着头,心痛的问:“婉如,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不容易,就算是有人向你示好也是情理之中,我只想问你一句,就一句……你……你还是不是……完璧之身?”
婉如心中猛的抽痛,抬起头来,看着方展图,方伯谨,和方巧心好奇质疑的目光,只觉自己犹如一个被人窥探隐私的小丑。
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回答这个带着羞辱意味的问题,自己也的确不够清白,和正礼在山中同床共枕或许可以解释为情况所逼,但是自己和陆明宇那段电光火石般的恋情,电闪雷鸣般的激情,又要怎么去解释?她的确是想将自己献给陆明宇的。无论自己是不是完璧之身,自己的心早已经不清白了。
婉如没有回答,她已经明白,自己和方伯谨的婚是结不成了………
回到房里,她呆呆的望着满床的新被褥,新枕头,喜服和一大堆的结婚用品,只有苦笑。
她原以为方伯谨会进房里来安抚自己两句,可是没有,呆坐在床沿上,婉如缓缓想起来,方伯谨是个守旧守礼,被动的人,这是优点亦或是缺点?
没错,他很优秀,儒雅温柔,可是对于婉如来说,他总是缺少点什么,也就是当年婉如为什么会被正礼吸引的原因,一种洒脱,一种果敢,一种魄力。
方伯谨再爱自己也不可能接受自己曾经与其他男人有过肌肤之亲的事实,不可能接受自己与其他男人共处一室。
他本质里是旧礼教的卫道士,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不清白的。
想明白这点,婉如拎起还未打开的行李箱,走出房间。
客厅里方家三人在那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议论她,但是她不感兴趣了,也不在乎他们怎么议论了。
婉如平静的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朝方展图鞠了一躬说道:“方伯伯,我想我是做不成方家的媳妇了。”
“等等!婉如!”
“等等”
方伯谨和方展图同时唤道。
伯谨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拉住她,焦急的说:“你要去哪里?婉如,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
婉如扬起睫毛,凝视他几秒,想给这段缘分最后一次机会,问道:“伯谨,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做了,但是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一意的待你, 你会相信我,原谅我,接受我吗?”
“这……” 伯谨朝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拉住她的手,“可是……我……”
他松开手的那一瞬,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踮起脚来,婉如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说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冰清玉洁,你始终不了解我。算了,如今你们一家团聚,我也了却了一桩大心事。我还是离开这吧。”
说着给了他一个微笑,转身打开了门,走下楼去。
打开公寓大门,一阵寒风吹来,婉如打了个哆嗦,方伯谨追下了楼,在她身后唤:“婉如你要去哪?”
她没有回头,没有回答,大踏步的往前走去,只是伸起胳膊在空中挥了两下以作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