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婉如一直在小柳村照顾方巧心，两人断断续续，零零落落的讲述着各自的经历，都只是感叹，曾经方家大院里的两位美丽精致的小姐的人生，只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
婉如端了一碗米汤给巧心，叹息道：“我只当你嫁的很好，心里一直羡慕着你，没想到……”
方巧心喝了一勺汤汁说道：“我也只当你万千宠爱在一身，会很幸福，心里也一直羡慕着你，不……应该说是忌妒，是的，我的确是忌妒你的。”
婉如脸上是一片无奈：“如今你不用再忌妒了……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幸运，不是么？”
巧心点点头，叹气道：“其实我心底还是希望你能嫁给我大哥的，从小我就把你当做我大嫂，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我知道我霸道，有时候会欺负你，但是……那时候的我们是多快乐，一起爬假山，一起编花环，一起唱歌，一起画画……每次我欺负你，哥就会哄你……呵呵……我就好羡慕，我就想有朝一日我也要找一个像我哥那样的男人，温柔细心，呵护我，哄我，将我捧在手心里……”
巧心的目光穿过时空回到遥远的童年，而婉如的思绪也跟着她的回忆回到了方家大院……
是的，美好的，欢乐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婉如不禁又再想，如果当年自己答应嫁给伯谨，或许一切的美好欢乐都能象标本一样被保存下来，只不过……她心里感叹，只不过那样的话，她就将体会不到灼热的爱情。
她不能自已的回想着与陆明宇之间几乎疯狂的爱恋与纠缠，他的呼吸，他的唇，他的拥抱，他的温度……
她全身的细胞都在翘首以盼重回他的怀抱，可是她的思想，她的心，不停的说服着她要忘记，要克制，要理智，每天与自己的欲望作斗争比抗拒外在压力更为痛苦一百倍，而婉如就是这样每天与自己的内心做斗争，与自己的欲望作斗争，痛苦不已。
方巧心淡笑说道：“婉如姐，缘分真是奇怪，你与我们方家似乎注定有着牵扯不断的缘分，你两次找到我哥，如今又找到我，我相信你以后还会回到我们方家的。”
婉如不置可否的笑笑。
“告诉我，婉如姐，我哥，赵正礼，还有陆明宇，如果同时出现，让你重头选择，你会选谁？” 巧心问。
婉如叹气，心中苦如莲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想去考虑假设性的问题。我只知道他们现在都有了归宿，我希望他们都能幸福。”
“你啊，也不知道是说你善良好还是虚伪好，说真的，如果我是你，我会希望他们都过的不好。”
“呵呵，为什么？” 婉如摇头笑。
“因为他们过的不好，才能显出我的好啊。”
婉如叹气：“巧心，或许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别吧，你总是觉得自己是最好的，而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世，论智慧魄力我比不上你，论才学气质我比不上欣欣，论美貌性格我比不上雅兰，论坚强毅力我比不上锦娘。所以我觉得他们没有选择我都是情理之中。”
巧心淡笑道：“可是他们爱的都是你。”
“如果爱情没有最终的归宿，终将如漂落在茫茫大海中一只小帆船，迷失在人间。” 婉如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一株海棠花。
“婉如姐，你越来越像个哲学家了。”
婉如只是对着窗外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沉默良久，婉如收拾了自己的阴郁的心情，转头挤出一个笑容问：“巧心，你有什么打算么？”
方巧心放下碗勺，眼睛直视着前方，苍白消瘦的脸上笼上一片阴霾，双眼中隐约透着一股杀气，嘴唇也渐渐的绷劲了。
“文海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死了，我不能让他们白死，我要报仇！！是的，我要报仇！我要他血债血偿！”
看着她可怖的神情，婉如心头一坠，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虽然她同情可怜巧心的遭遇，但是对于她的做法却无法认同，毕竟她与霍文海是乱--伦的关系。
“哼，霍祖辉，他跟我方巧心是不共戴天之仇，他带了日本人占了我们的丝厂和绸缎庄，逼着我和阿爸姆妈逃跑，姆妈半路生病死了，我被他强行霸占，文海被他打死，孩子因为他而流产……婉如姐，你说我能不报此仇吗？” 巧心控诉着霍祖辉的罪行，却跳开了自己毒杀庆妈和春兰的事实。
“巧心，我怕你会出事。” 婉如皱眉道。
“我不怕，婉如姐，你别忘了，丝厂也有你们钟家的一部分。而且他投了日本人，替日本人做事，不该死吗？”
婉如眉头蹙的更紧，犹豫了片刻说道：“巧心，不如你和我一起参加革命队伍吧，我们一起打鬼子，日本人倒了，我们就能把工厂拿回来，到时霍祖辉没了日本人撑腰，再要收拾他不就易如反掌了吗？”
方巧心秀眉轻锁，犹豫了几秒摇头道：“不，我等不了那么久，而且我一定要手刃那个老东西，我要他为文海和我的儿子偿命！”
“巧心——，你一个女孩子家要怎么去报仇呢？他有钱有势还有日本人做后台，你一个人去报仇，不是以卵击石吗？”
方巧心冷笑两声：“我自然有办法的。” 说着突然抬头看了看婉如，眼中隐藏着一些看不明白的东西，嘴里喃喃道：“他有财有势，还有人比他更有财有势……” 说着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婉如也不知道要劝她什么？巧心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人，而且敢作敢为。
两人刚停下交谈，门外走进来一个游击队的女兵，急急道：“婉如，快，高队长和全斌都受伤了，你快回去。”
婉如一听，急忙背起医药箱，匆匆的关照了一下收留巧心的大婶，请她务必费心照顾巧心，边匆匆和队员一起离开了。
回到队中，婉如才知道原来高亮和郑全斌带了人两次伏击日本人的运输车，截获了一批药品和食物。
婉如替他们是上药包扎，郑全斌鼓足勇气悄悄的握了一下婉如的手，婉如赶紧抽了出来，蹙起眉头走开了。
她并不讨厌郑全斌，但是也不喜欢，她再也不想和男人扯上任何关系了。郑全斌很是受挫，后来也就没有再纠缠了。
游击队和日本鬼子的战斗频繁展开，婉如跟着队伍四处辗转，救死扶伤，一个多星期后，当婉如再次回到小柳村时，方巧心已经离开，不知所踪，婉如也只得轻叹。
无论亲密还是疏远，人长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婉如与巧心短暂的相逢之后，又各自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旅途。
又过了两天，高亮再次找到婉如，而这一次他的神色很是复杂。
婉如停下手中的钢笔，抬头看他，站了起来给他让座。
“高大哥请坐。”
高亮并没有坐，转身看着窗外，眉峰紧锁，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紧紧抿着双唇，缄默不语，眼中除了严肃还多了许多愁思。
婉如疑惑问道：“怎么了，高大哥？”
高亮燃起香烟，吸了一口，沉声说道：“陆明宇已经到嘉兴了！”
婉如瞬间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定格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睁着一双大大眼睛看着高亮，脑袋一片空白。
“情况很紧急，也很麻烦。他这次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高亮握紧拳头，碾压着桌面，看的出他心情很不好，忐忑难安全写在了脸上。
“陆明宇对游击队太熟悉了，很多作战策略都是他发明制定的，说来惭愧，我一直都是在用他的战略战术打击日本人。如今他要来剿灭我们……实在是易如反掌。” 高亮深吸着烟，眉间的疙瘩越拧越紧。
婉如垂下头，她知道高亮要说什么了。
“婉如，如果陆明宇不死，游击队将会死很多人，他们会更猖狂，‘小柳村’的惨剧你已经看到了，而这样的惨剧天天在中国各地发生。你怎么能够为了个人感情而枉顾这么多人的生命？”
顿了顿又说：“他现在高坐在日本人的指挥部里，帮着日本人研究怎么将我们一举歼灭……婉如，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心话……”
高亮转过头来凝视婉如说道：“我也不想陆明宇死。我和他并肩作战3年多，亲如兄弟，我怎么会想他死？可是，你得明白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婉如抬起头看着高亮，高亮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事到如今，我希望你能服从上级的命令。如果你答应，我们就制定一个计划，让你去接近他。”
婉如摇晃着身子愁容满面的跌坐在椅子里， 支着额头，脑袋里嗡嗡嗡的轰响，缄默良久，终于动了动嘴皮，气若游丝般的道：“好吧。”
高亮如释重负般的离开了，婉如伏在桌子上神魂抽离，自己与陆明宇之间的爱情竟然会变成战争的筹码，变成杀死陆明宇的有力武器，婉如觉得既讽刺又凄楚，她能杀他只因为他爱她，他们要让他死在自己的唇上，死在他们拥吻的那一刻，只因为他爱自己……多么浪漫又残忍的死法，他死了，她还能活吗？婉如的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