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笑了，说道：“我想过了，上一辈的恩怨，也该做个了结，我爸和您既然是结义兄弟，自然你俩是感情深厚，志趣相投的。何必再为那些陈年旧账伤脑筋，我想，就这样，丝绸厂归钟家所有，绸缎庄归方家所有，往日的股份旧债，无论谁蚀谁亏，全都一笔勾销，方钟两家联手，自产自销，我负责生产，由您监督，销售和市场全由您定夺，您看如何？”
方展图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两家人纠结了几十年的恩怨，被婉如这几句话轻松的化解了，不禁赞叹道：“有你这样大智大善的女儿，永年兄真是好福气啊！好！我同意！婉如，你放心，我们原先的那些大客户全都在我手里，只要我重出江湖，定然可以把他们再次拉回来的。”
婉如笑着靠在他的手臂上：“我相信，我知道方伯伯，您一定能行的。”
方展图轻抚一下她的头发，心中积压多年的郁闷之气终于消散，瞬间好似年轻了十岁一般。
婉如又让伯谨带自己去看锦娘。
锦娘因为情绪不稳，所以被独自关在了一件小屋里，门窗都被钉死，生怕她跑出来伤人。
当婉如看到锦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当真心痛，转头便责怪伯谨不该将她关起来，方伯谨却好似听不见一样，一个人站在花园里抽闷烟。
“锦娘。” 婉如小心翼翼的接近她。
锦娘茫然的抬头看她，半天也认不出婉如。
“我是婉如，你还记不记得？你教我养蚕，教我缫丝，还救我进地窖……”
“婉如？婉如？” 锦娘皱眉，努力想要唤起记忆中的这个名字……良久，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吓了婉如一跳。
“我想起来了，婉如……钟婉如……”
“对。”
“伯谨夜夜梦里都在唤你……” 她突然诡谲的笑起来，凑到婉如耳旁，用手笼在嘴旁，小声道：“伯谨好喜欢你的哟，嘻嘻……”
婉如一怔，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方伯谨，无奈的低下头去。
锦娘痴痴呆呆的看了会婉如，傻笑道：“你真好看……怪不得伯谨喜欢你……”
一会又哭丧起脸叹气道：“为什么你就不喜欢伯谨呢？”
婉如不愿意再谈论此事，因为这是个她问过自己千百次，但是永无答案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伯谨？他俊秀儒雅，风度翩翩，才华出众，为人谦和，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喜欢呢？
无解！似乎自己天生就喜欢危险的人，赵正礼，陆明宇，身上都带着浓烈的危险气息，尤其是明宇，他的霸道，他的激烈，他的占有，每每都能震撼至婉如的灵魂深处，像喝了一杯烈酒，苦涩却又不自觉的痴醉。
相比之下伯谨就显的太过平淡了，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婉如搀了锦娘出来，在花园里漫步，告诉她战争已经结束了，苦难也过去了，再也不会有噩运降临。锦娘浑浑噩噩的痴笑着，也不知道她到底明白多少。
婉如建议方展图暂时搬到钟家大宅去住，方便照料，可是方展图说什么也不愿意，婉如也只得作罢，便花了些钱，请了几个佣人在方家伺候。
日子慢慢的上了轨道，方展图有了事业的寄托，人突然精神起来，没多久还神奇的站了起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也能走几步了。
那年的春节，算是这十多年来最热闹温馨的一年了，两家人在方家大院里吃年夜饭，几个孩子在大花园里追逐嬉闹，有了孩子的欢笑声，气氛自然是热烈欢乐的。
方家大院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方展图微笑着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心中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锦娘虽然还是痴痴呆呆，疯疯傻傻，但是在婉如不停的劝慰下，至少不会在动手摔东西打人了，婉如专门雇了两个丫头伺候她。
一切都安排的很是妥帖，只有方伯谨满腹心事，沉默寡言，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那种刻意和牵强，比不笑还要令婉如难受。
为了让方展图尽兴，婉如强陪着喝了好几杯的黄酒，待到晚间放烟火时，被院子里的冷风一吹，竟然有些酒精上头，一阵晕眩想吐，赶紧摇摇晃晃的走进树丛里。
扶着树干，歇息了片刻，感觉好些，正闭目稍憩，突然一只大手将她向一旁用力拉了一下，瞬间，昏昏沉沉的她就没进了一个怀抱里。
拥抱她的人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头脑是混乱的，心里是清醒的，她的伯谨哥哥，始终放不下她的伯谨哥哥。
他的抽泣声与他的热泪混杂在一起流入她的耳朵里，她的心变得酸软。
他哭了很久很久，她挣扎着想要不要推开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像人偶般站立在那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哭泣，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不接受他又不伤害他的方式。
他对她持之以恒的爱恋令她动容，可是她却无法爱上他，他俩今生注定只有兄妹之缘。
“婉如，我爱你，我爱你，我要怎么才能忘记你？放下你？我知道我错了，可是，婉如，我真的很痛苦，我知道你不爱我。
我比不上赵正礼和陆明宇，他们都是大英雄，而我，是那么的平凡懦弱，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和他们争夺你，可是他们都离开了……现在，就我在你的身边，婉如，就让我照顾你吧，还有小宇，我会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的。”
婉如稍稍推开他些，她知道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很久，但是当他明晃晃的说出口时，她依然惊讶：“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些话想说很久了，婉如，陆明宇牺牲了，赵正礼生死未卜，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你想要为陆明宇守寡，但是，你太年轻了……”
“别忘了，你有锦娘，虽然她现在神志不清，但是她是你的妻子。你不能抛下她不管。” 婉如赶紧打断他的话。
方伯谨双眉紧蹙，眼神中是无尽的忧伤，他心里知道，他是在做无望之争，可是他还是想试试运气。
抿着嘴唇，伯谨缓缓道：“我并没有和锦娘正式结婚……”
婉如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一晃，他搂住她的腰，她惊慌失措的挣脱他的怀抱，惊讶道：“你说什么？那么多年，你都没有给锦娘一个名分？”
他的眼睛里泪光依然在闪动，蹙着眉头摇摇头：“我出狱后，一心想的都是去找你，可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就像是被千千万万的蛛丝缠绕住的昆虫，再也挣脱不开。她没有问，我也没有提，连阿爸也没有再说起，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去了。”
“你，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 婉如激动起来，但是怕被人听到，又不得不压低着声量。
“婉如，你才是我定了亲的妻子啊！” 他也激动起来。
婉如为锦娘不平，心中有气，甩开他的手道：“我们早就解除婚约了。”
“是，我们解除婚约了，可是你不也曾经想过要和我在一起吗？……别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婉如……” 他又缠上来。
酒精，回忆，气愤，紧张，顿时被搅成一股漩涡在婉如的脑海里疯狂旋转，她记不清，也不想记清当年的事，的确，她曾经想过和他平平淡淡的共度此生。可是现在再来说这些有意义吗？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和锦娘生了孩子，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陆明宇深爱着自己，这些纷繁复杂的细节，多年后再来谈也太牵强了。
婉如甩甩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伯谨谈下去了，她必须赶紧逃跑，伯谨的感情已经压抑到了极限，随时都会决堤，可是才一转身，果然，就被方伯谨拽了回来，紧箍在怀里，他的大手捧着她的脸，脸上写满痛苦。
“婉如，我们的生命从你六岁那年就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你是我的，我的……” 他想是在念咒语般，脸凑了上来，很近很近，近的鼻尖碰到了一块。
婉如惊魂甫定，还来不及思考要怎么应对，他的唇就已经印了下来。
她慌乱的用力推方伯谨，伯谨怎肯放她，他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啊！在今晚爆发了，他再次将婉如拉进怀里，婉如被他弄的面红耳赤，再次要逃，两人来回拉扯之际，婉如突然抬起手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顿时将两人都打醒了……
方伯谨羞愧难当的垂下头去，松开了手，婉如全身颤抖，失魂落魄的跑出了树丛，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难过的哭泣，她为伯谨而哭，为自己而哭，为锦娘而哭，为刚才发生的一切而哭，也为自己那被封禁的人性而哭……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她的寡居生涯才刚刚开始，未来她还有漫长的几十年要独守空房，这只是个开始……
抗战胜利了，人们欢呼雀跃着，今年的除夕夜烟花爆竹特别的耀眼响亮，几乎把夜晚照成了白天，钟婉如靠着冰凉的假山石上，抬头看着夜空中五颜六色的美丽烟花，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