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在这找一种叫‘九头狮子’的草,刚才在那看着有一棵很像,但是仔细看了却不是。”
“九头狮子?”
婉如立刻被这奇怪的名字给吸引了,狮子怎么会和草搭上了关系?还是九个头的狮子?她的眼睛睁的圆圆的,惊慌的神色已经被好奇和求知欲取代。
“是的,这种草啊,大概有这么长。”赵正礼说着用手比了比,接着说:“花丝细长,会开出漂亮的粉红色的,或者微紫色的花朵,江南这带颇多。夏天,秋天盛开。可以祛风清热;凉肝定惊;散瘀解毒,感冒发热,咳喘,蛇虫叮咬都可以用。”
“你怎么什么都懂?”婉如头一次听人说这些,眼中顿时亮起来,写满了崇拜崇拜的看着他。
赵正礼咧嘴一笑,走到池塘边,蹲下身子,洗了洗手,说:“这些都是书上写的,我只看过标本,也没见过实物,所以在你们的大花园里到处找。”
婉如也笑了,摇摇头,坐回了石板长凳上说:“对了,你那么喜欢研究这些草药,你是想当医生吗?”
赵正礼低头笑道:“子承父业罢了,我们家在天津开药铺的,从小就和这些中药材打交道。自然是情感深厚些。”
他举手投足都是一副潇洒的模样,就连坐下来的时候也自带风流之气。
婉如闻言点点头,低下头,突然想到什么,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还是你们男子好,可以上学,可以做大事。不像我们女子,只能在家里绣花,赏花。”
“现在大学里有很多女子啊,你看南京的金陵女子大学里不都是女子吗?她们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一点也不可小觑的。”
“我知道,上次有个亲戚来的时候,说了她的女儿去了南京上大学。”
婉如眼中满是羡慕向往之色。
赵正礼在石凳的另一头坐了下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你们家如此富足,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婉如嘴角浮起一个唏嘘无奈的笑容,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池塘边看着塘里荷叶下的两只鸭子。
“方巧心不是在上学么?你怎么不一起去呢?”
还没等婉如回答,赵正礼一拍脑门:“哦,我怎么忘了,你就快要结婚了,呵呵,恭喜恭喜。”赵正礼笑道:“伯谨是个好青年,你们郎才女貌,是件大喜事。没想到,我还能讨杯喜酒喝。哎?你为什么一直不停的叹气?”
婉如轻轻蹙起眉头,没想到自己躲来躲去依然躲不了结婚这个话题,难道所有人都那么希望自己嫁给伯谨吗?
“我知道他是好青年,可是……我并不想结婚。”她沮丧的低着头,拔了一根池塘边的蒿草,揪成一段地的丢入池塘里。
“这?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呢?”
“我们订婚的时候,我才六岁,是我爹妈做的主。”
赵正礼点点头,眉间也轻蹙了起来:“原来你也是父母之命,咳~~”他的叹息声响亮而无奈。
“难道你也是?”婉如好奇的转过头来看他。
赵正礼嘴角一扬,点点头:“是啊,我就是为了躲避家里的包办婚姻,才逃到方家来的。顺便也看看江南风光。”
他笑着看了看方家优美的景致和纤细柔美的婉如,托着下巴,眯着眼,忍不住赞道:“‘江南水清万物秀,伊人池畔倚红妆。’我是没来错这里。” 他爽朗的一笑,似乎什么事到他这里都小菜一碟。
婉如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顿了一会,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去上学。”
这话说过不止一遍,可得到的从来只是反对,她原本已经心灰意冷,可面对着赵正礼,她出奇地笃定,对方会站在自己这边。
“很好啊,我支持你,你年纪还小,不用急着现在结婚,不如先去上几年学,看看外面的世界。”赵正礼手里捻着身旁的蒿草,背对着头顶的太阳,笑着看向他。赵正礼鼓励道。
“真的吗?”
婉如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她看着阳光下赵正礼的眼睛,只觉得心跳越发快起来。
,她的这个愿望从来也没人支持,连正在求学的方巧心也是坚决站在自己家人一边,强烈反对自己去上学,她身边的人,全都是希望她能安心本分的成为方家媳妇,为方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没有一个人会聆听,支持她内心的声音,与自己最为亲密的月梅也是如此,她真的快憋死了。
今天偶遇赵正礼,原本只是随便聊几句,不知怎的,又将自己的这个心愿吐露了出来,还得到了对方的鼓励支持。这也是个不错的收获不是吗?终于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的需求,而不是一味要求她应该怎么做。
钟婉如笑得开怀,唇瓣高高扬起来,露出洁白的贝齿和嘴边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乌黑柔亮的长发披在脑后,被正午的阳光一照,熠熠生辉,赵正礼看着她眉眼带笑的模样,只觉得心房被谁敲了一把。
“你说我要是告诉伯谨,他会让我去上学吗?”
钟婉如显得兴致盎然的问道,双眸亮晶晶的。
赵正礼一愣,赶紧收回自己有些莽撞的视线,抓了抓头,有些心不在焉地的说:“我想会的吧。”
“真的吗?我觉得不会。”她叹气:“你不知道,上次我和他说想要去蚕丝厂看看,他都没答应,说厂里面有男工人,我不能抛头露面,后来被方伯伯和方伯母知道,还被教训一顿呢。”
“不会吧,伯谨应该不是这样子啊。”
“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他不应该循规蹈矩,墨守成规,咳……。”婉如忍不住埋怨了两句,忽然觉得不妥,赶忙补充道:“哦,他人是很好的,温文尔雅,对我很好,是个好哥哥。”
“哥哥?”赵正礼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笑意:“我明白了。”
钟婉如没有留意赵正礼眼中的笑意,她从来也没有机会与人畅谈的机会,今天对着赵正礼打开了话匣子,一时间倾诉之欲无法抑制,沉浸在自己的语境里:“你不明白,我和巧心不同,巧心是方家的女儿,她提什么要求,方伯伯和方伯母都会尽量的满足她的,可是我是方家的媳妇……如果我告诉他们我要去上学,他们会觉得我有违礼制,不会答应的。”
赵正礼点点头,他安静又温柔,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他问道。
“我不知道,假如我是男子,一定和你一样逃跑了,可是我是女子……”
“可既然你不想结婚,为什么不和伯谨说呢?我看他彬彬有礼,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顿了顿,眼睛一闪说:“要不,我去替你说?”
“不不不。”婉如赶紧拒绝,自己站在这和他单独谈话已经是大大的越礼了,如果赵正礼跑去和伯谨说自己不想结婚,那伯谨要怎么想?
“好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就尽管说。”赵正礼见她如此大惊失色,只得点点头,无奈的耸耸肩。
“没什么,你陪我说了这么一会话,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我先回房吧。”婉如起身要走,那边月梅却已经沿着小石子花径找了来。
“小姐!”
走过来看到婉如和赵正礼站在一起,月梅吃了一惊,匆匆行了个礼,喊了声:“赵先生。”转身拉着婉如走到一旁说:“小姐,你怎么可以和陌生男人单独说话呢?”
婉如知道自己越礼了,有些难为情,低下头,给赵正礼做了个万福,在月梅的陪伴下匆匆离开了。
一回到屋子,月梅赶紧闭了房门,拉着婉如到里间,紧张万分的说道:“小姐,你怎么能和赵先生单独说话呢?哎呀,要是被人看到这要怎么说的清啊。”
婉如呡了下嘴唇,不以为然的坐到窗前,随意地翻动着书本说道:“不过是碰巧遇到,随便聊了两句。”
“哎呀,小姐,你可是就要结婚的人了,况且我们是在方家,要是被人看到,嚼起舌根来,你的名声就毁啦,你说方家老爷和太太要怎么看你?还有,赵先生是方少爷的同学,你让他们两人以后怎么见面啊?”
婉如见她急得眼睛眉毛都快挤到了一块,觉得她太夸张,噗嗤一下笑出来:“你可真是胆小。”顿了顿,婉如支着头看着窗外说道:“不过这个人可真有趣,你知道吗,他刚才啊,趴在草丛里找‘九头狮子’,弄得呀,手上,裤子上都是泥,他还说女孩子也可以上学啊,还说他支持我也去上学。”
“九头狮子?那是什么啊?”月梅问。
“是一种草药……”
话音未落,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交谈………
月梅去看门,看到方伯谨站在门口,不禁眼睛一亮,回头喊道:“小姐,是方少爷来了。”
婉如放下书,从里屋走了出来,听到方伯谨道:“我不进去了,婉如,你……你能出来一下吗?”
钟婉如点了点头,跟了方伯谨来到院子里。方伯谨待她从来都是这样发乎情止乎礼,自从有男女之别以后,他就不曾踏入过她的闺房。之前回来时突然牵她的手,已经是最大的越矩。
不都说上过学的人都比较开明吗?钟婉如不明白为什么方伯谨待她越来越拘谨,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简直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怎么了?” 婉如抬头看着眼前的方伯谨问。
伯谨似乎很踌躇,他垂眸看着钟婉如,眸中尽是紧张,过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送给你。”
从小到大伯谨经常会送礼物给婉如,婉如并不觉得意外,顺手接了过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副珠花耳环,中间是一颗大珍珠,圆润饱满,四周围绕着闪耀的碎钻,整体形状就像是两朵晶莹剔透的雪花,美极了!
婉如抬头惊喜道:“真好看,谢谢你,伯谨哥哥。”
之后两人却莫名地无语相对,双方都找不到话题,于是就在大太阳低下,面对面的垂头而立,方伯谨很想说些什么,来进一步的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意,但是自幼严格的家训已经框住他的思想,即使接受过新式教育,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也难以启齿。
日头大的可怕,婉如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后背生出了许多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伯谨,要不,我们去我房里坐坐把,我让月梅拿冰镇酸梅汤来。”
“这……”伯谨犹豫着,点了点头。
方伯谨一进门就显得更加拘束了,相比之下,钟婉如要大方许多,她热得厉害,再顾不得其他,接过月梅送过来的酸梅汤,拿起碗来,就着碗边,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直到月梅在身后推了她一把,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用勺子,大失淑女风度,瞬间脸羞的通红,忙不迭地拿起勺子,有意放慢了速度,呡着樱桃小口将汤汁送进嘴里。
方伯谨自然是看到了的,却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没有说穿,只是劝道,“慢点,别呛着。”
他眉眼尽是温柔,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他的侧脸上,有那么几秒钟,钟婉如突然觉得,如果他跟自己不那么拘束,或许她真的会想通一点。
喝完酸梅汤,两人之间总算是放松了些。方伯谨手转着杯沿,注视着她的脸蛋,笑道:“半年没见,你长高了。”
“嗯。”
“字画有没有进步?”
“有方伯伯的指点,颇有进益。”
“平日里你在家做些什么?”
“绣花,画画,写字……”
“哦。”
“嗯。”
谈话再次中断,屋里一片尴尬的沉默。婉如坐在原地,只觉得头皮发麻,怎么坐都不对劲。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不够知足,还是伯谨和自己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是她觉得这样的谈话实在是无趣的很。
两人就这样隔着圆桌,傻坐着,过了许久,方伯谨突然想到什么,伯谨又开口道:“对了,明天正礼要去山上采药,我怕他人生地不熟,会和他一起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钟婉如顿时眼睛发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真的啊?要,要,要!我跟你们一起去。我都快在家闷死了。”
她突然迸发出来热情,让伯谨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婉如会如此兴奋激动,联想到她之前想要上学的打算,这让他莫名有几分不安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留不住她的感觉。
方伯谨失落的表情,让钟婉如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失态了,赶紧又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伯谨点点头微笑着说:“那好,晚饭时,我和爸妈说一下,明天我们一起去。”
“好!”
婉如重重点头,难得地露出开怀的笑容,脸蛋红扑扑地,犹如一轮朝阳般在她的脸上绽放。
方伯谨看着她这幅样子,把心中的不安强行压制下来,告诉自己,只要她还愿意对自己这样笑,就什么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