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五）
清甜香软的气息经久不散，像极陈年老酒，能醉人，季小北整整一天大脑都是晕乎乎的，仿佛一口气干了一瓶二锅头一样。
至于什么花露水味，薄荷味，早都被这传闻中金贵的香奈儿压制的不敢造次，胖同桌也被戚雾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悻悻闭了嘴，当然，她似乎也由此跟季小北结下个梁子，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不小心的几次肢体碰撞，她连个白眼都没再赏给季小北一个。就连胖同桌的名字叫庞格格，也是季小北在老师点名时才得知的。
他觉得这名字跟他的胖同桌还挺配。
季小北一直偷偷留意戚雾看到笔记本后的反应，但他留意整整半天，发现戚雾中午的时候直接把笔记本塞进包里，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翻开，自然也没有看到他留的字条。
他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失落，但很快就被明天还钱时可以理直气壮跟她讲话的小期待冲刷掉。
开学第一天没有布置学习任务，除了熟悉各个科目的新老师，对接下来的学期做基本规划，其余跟自习没差，季小北知道，这大概就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
这一整日的时间消磨慢到简直不像话。
放学铃打响，庞格格几乎是第一个箭一样就冲出去，季小北被她这与体型严重不符的速度吓了一跳。他扫了眼被庞格格祸害到满目狼藉的战场，内心一阵唏嘘，这要放古代，他同桌没准真是个胖格格。
目送走同桌，他看一眼戚雾慢条斯理整理教材的身影，也刻意放慢动作，开始磨磨蹭蹭地收拾课桌和书包，准备等其他同学陆续离开教室后再起身，毕竟没穿校服，与大部队格格不入，他真的不想像个另类一样被人目光追逐，上下打量品头论足，尤其身上穿的还是这样一套廉价地摊货。
但戚雾打断了他的小算盘。
戚雾收拾完东西，把背包反背，抱在胸前，她边低头整理拉链，边转身漫不经心地说：“小傻子，把琴盒拿给我一下，就在你身后。”
季小北愣愣地抬起头，立马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从角落里抱起那个大琴盒。
比他想象中要重多了。
其他同学都肩擦肩一窝蜂地散了，教室很快空掉大半，只剩零零落落几个女生还在埋头认真包书皮。戚雾从里排绕出来，就着他递过来的手势直接接过琴盒背带挎到肩上，一套动作自然流畅，毫不吃力。
“再见啦小傻子，明天见。”
她摆摆手，转身要走了。
季小北攥紧手，用力提起一口气，话还没出口，就先红了脸：“我叫季小北。”
戚雾念出的“小傻子”三个字，他其实一点都不反感，因为她的语气不是嘲笑，不是意味考究，只是单纯的一个昵称，他听得出来。
他只是想亲口告诉她，他的名字而已。在这意义非凡的高二生涯第一页里，在这波折忐忑，又充满未知惊喜的一天的尾巴里。
戚雾闻声转过身，眼睛又笑弯起来：“我知道啊。”
她眸光微转，思索了一下，说：“算了，还是明天再改口吧，记得别迟到，记得穿校服，再见小傻子！”
季小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次忘记嘴角的伤口，嘿嘿傻笑出声。
他很快就把之前那个等教室空了再离开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转身抓起书包就跟在戚雾身后跑出教室，却不敢走得太近，始终与她隔开四五米的距离。
高三的学姐学长们提前了一周开学，并且在下午放学前增加一节自修课，所以对面的那栋教学楼此刻仍旧安静如斯，不受影响。只有季小北他们楼上那群高一新生叽叽喳喳，争先恐后涌出楼道，那些雀跃新奇的面孔糅合在大波蓝白色人潮中极容易辨认，季小北追逐在戚雾背后的视线被时不时扯断。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变成一种象征，一种仪式，他心中渐渐生出些异样，第一次强烈，且没有退路的认识到，旧人离开，新人来了，他们的高二生涯，是真的由此拉开了序幕啊。
季小北慢慢地走着，在这群新生老生大杂烩中，感受着新鲜血液带给他的那种鲜活的触动，虽然障碍物一个接一个，但他的眼睛仍会不自觉去寻找戚雾。
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清晰意识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他哪里称得上是异类，戚雾才是个异类，因为她像个不小心流落民间的公主，在这芸芸众生中不染纤尘。她背着那个就快一人高的红色琴盒，微微低着头，夕阳柔软的余晖落在她轻轻跳动的马尾上，泛着金色薄纱一样的光芒，深蓝色牛仔裤下一双笔直纤细的筷子腿，脚步轻盈，根本不受周围嘈杂影响，步伐不疾不徐，气质独特到越是人潮汹涌越是凸显到令人无法忽视。
上天有些不大公平，怎么就把所有美好的东西一股脑都打包给了她呢？而他算什么，他最多是个小贫民，相貌平平，一介布衣，没落在大街上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小透明。季小北不厚道地想，如果戚雾还是个学霸的话，他真的有必要去寺庙拜拜，质问下佛祖是不是徇私舞弊，太过偏爱这个女孩。
大家都在偷偷看她，至少走在戚雾身后的同学都在看，所以季小北莫名其妙的有些生气，好像欣赏她的人多了，那些人的视线就会把自己挤得没有落脚之地。
一直到出了校门口，戚雾钻进一辆商务车，车开走了，距离彻底切断他的视线，他才突然想起，他也是没有穿校服的。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视线落在他身后，只有走在他后面的人看得到他，一开始就走在前面的人是不会回头的，他们只顾追逐更加美好的事物继续大步向前，谁后脑勺都没长眼睛，他也一样，所以那些人爱怎么看怎么看，他根本感受不到，就像戚雾同样选择无视来自身后的目光，淡然向前一样。
高二生涯第一天的校园门口，这套理论让忘记穿校服的季小北心安理得，他却没有想到，一直到后面的很多年里，这套理论会变成束缚他的枷锁，解不开的绑绳，他故步自封，优柔寡断的一颗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