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四)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季小北在喉间反复酝酿无数次的两个字还来不及叫出口,张莫愁就朝他走过来了。
然后停在戚雾面前。
“老师带你去领校服吧,待会可以试一下,看穿M合适还是S合适,或者两个号各来一套换着穿。”
季小北到了嘴边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变成:“那为什么当时你直接把最后两件XL二话不说就塞给我,还告诉我别把学校当成时装秀场?”
他当然不敢说,面对张莫愁,他怂的很,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戚雾礼貌道谢,起身随张莫愁一起离开教室,一胖一瘦的两道背影看起来还挺和谐。
季小北把攥在手里的七十二块找零夹进笔记本,想了想,又拿出来,直接塞进裤兜。
虽然穷是事实,可还钱的时候,他还是想竭力营造出一幅大气的样子。
十七岁的少年总是最容易自卑,敏感到可笑,同时,他们也最喜欢粉饰太平,幼稚到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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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同桌打着哈欠出去了,大概是去厕所,季小北一直被阻隔的视线这才得以清明,他赶紧趁着下课时间在那些面孔中迅速梭巡一遍,试图找到那么一两个高一同班的男同胞。
然而并没有。
女同学倒是看到了三四个。
他也懒得过去搭讪套近乎,没什么必要,能重新开始,最好不过,毕竟之前也不存在什么拿得出手的辉煌事迹可以炫耀。
课桌遮挡住了他身上廉价的衣服,同时也掩盖了他忘穿校服的拘谨与格格不入,季小北百无聊赖,重新看向桌上那本崭新的笔记本。
他其实有种想模仿偶像剧里情节的冲动,在笔记本某一页偷偷誊抄一段矫情的文字,又或者以他现状出发,只是写下谢谢两个字,落个署名,然后等戚雾某天不经意翻到这一页,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还会小小的惊讶片刻,是不是也很美好。
但他几次提笔踌躇,最后也没能找到下笔的勇气,他摸着封皮微微凸起的精致花纹,心想,这个笔记本应该价值不菲,起码不是自己用的那种便宜货,而且,自己的字也没有达到值得他人收藏的价值,最后弄巧成拙被人嫌弃,岂不是尴尬的要命。
想了想,季小北用了最稳妥,也最大化避免尴尬的办法,他从自己笔记本撕下一页,认真写下“谢谢,钱我明天还你”几个字,然后对折,工整夹到戚雾笔记本扉页,趁她还没回来,先一步放到她的课桌上。
季小北觉得,开学第一天还挺惊心动魄,摔了跟头,踩了地雷,似乎也捡了钻石。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这才应该是青春和校园该有的,且必不可少的组成元素,淡如开水的日子,他才不稀罕呢。这么想来,剩余的高中生涯也就不那么枯燥乏味了。
季小北趴在课桌上,胳膊下垫着一摞课本,鼻尖擦着纸墨淡淡的味道,心里总有些按耐不住的小雀跃,呼之欲出,压不下去。
戚雾领了校服,从后门绕进来,两套校服被她抱在怀里,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可这丝毫不会影响她轻快且优雅的走路姿态。
随她身后进来的是胖同桌,手里拎着一大包零食,随着她步履移动不停晃荡,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季小北扫了眼那袋子,顿时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新天地——浓缩版小卖部。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走在一起,对比鲜明到……惨不忍睹。
他很快便收起视线,还顺带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轻快的脚步声很快逼近,停下,鼻翼间有丝淡淡的清甜拂过,像是夏风吹来海的蓝色,一道阴影在眼皮上停留了几秒,似乎近在咫尺。
阴影走远,季小北没睁眼,然后便听到前面那张椅子轻轻拉动的声响。
再然后,他的胖同桌也走到他跟前,“浓缩版小卖部”被她用力塞进桌洞,咯吱吱乱响一通。椅子粗暴地往后一扯,也不知地板会不会觉得疼。胖同桌坐下了,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明显被挤压,连氧气都瞬间稀薄了一样。
季小北觉得自己再装下去就有些没道理了,于是慢慢睁开眼睛,没想到正与胖同桌鄙夷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无意识打了个颤,立马绷直身体,正襟危坐。
“我那会儿就想问你来着,你身上这股……这叫什么味儿啊?可熏死我了。”胖同桌反感地皱着眉,五官都扭曲起来,鼻翼两旁凹出道深深的沟壑,边说边拿手扇动空气,表情特别夸张。
季小北尴尬地揪着衣领子闻了闻,没发现什么异味,他余光偷偷扫一眼坐在前面的戚雾,分心地想,她在走神吧,她可千万不要听到这句话。
胖同桌嘴角朝下大弧度一撇,拉着椅子往外挪开。
季小北眸光闪了闪,忽然想起来,他着急地说:“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花露水的味道吧,是不是薄荷味?我昨晚半夜的时候喷花露水来着。”
胖同桌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她仰着脖子,张开嘴正要说话,前面一直安静写东西的戚雾忽然转过身,手里拿着一瓶小小的鹅黄色的什么对着胖同桌一通狂喷。
轻薄的白色雾气质地细腻柔软,徐徐弥漫晕散,串成一张朦胧的网,像是冬天室外呼出的二氧化碳和夏天冰箱里的冷霜,带着丝丝清凉,渗入空气。
季小北仰头看着,呼吸间,再次感受到那抹淡淡的甜。
胖同桌似乎吃进去不少水雾,有些消化不良,她张大嘴巴,“阿……阿……阿嚏”一连串,幸好戚雾及时拉了他一把,要不然他极有可能会被胖同桌喷一脸不明物体。
胖同桌闭紧眼睛,边揉鼻尖边断断续续地问:“五……五号啊?”
季小北不解地看着戚雾。
戚雾说:“对啊,五号啊。”
季小北第一反应,这俩人要约架,约在九月五号,他还急忙推算了一下日期,发现五号刚好是这周五。
胖同桌揉着鼻尖,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她睁开眼睛,瓮声瓮气,继续问:“香奈儿啊?”
戚雾说:“对啊,这么好使的鼻子,怎么连薄荷味花露水都闻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