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六）
这精彩的一天并没有由此画上句号。
季小北锁在路边的自行车不见了。
他马不停蹄跑回那个路口的时候，一个捡饮料瓶子的大妈刚捡起那根被扔在一边的锁链。
他希望这个世界待他友好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是一个好心的叔叔帮他把车推走去修补车胎，待会还会回来还给他，叮嘱他赶快回家。
可是好心叔叔怎么会这么粗暴，剪坏锁链还乱丢。
季小北面如土色，他觉得自己这下可能又要挨打了。
面对凶神恶煞的大妈，他放弃把锁链尸体要回来负荆请罪的念头，心灰意冷跑回家。
事实证明，世界对他真的友好了一次，因为季月红和李木文吵架了，他刚好逃过一劫。
李木文在厨房择菜，看一眼气喘吁吁的他，淡淡说：“你妈回娘家了，咱们爷俩过吧。”
季小北连假装惋惜一下都忘了，激动地跳起来：“太好了爸，我今天把自行车弄丢了，你先跟我去买辆自行车吧，要不然我明天上学来不及，今天就迟到被罚站了。”
李木文眉头一皱：“你妈哪次回娘家能给我留钱，你心里没数？”
季小北脑仁一疼：“可是我还有学费要交。”
李木文叹了口气，摇摇头，眼神复杂到季小北猜不透。
原地僵持几分钟无果，就在他准备放弃李木文的支援，去左邻右舍借一借拼凑一下的时候，李木文忽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声音一变，中气十足道：“为了我儿子，啥也别说了，爸给你拿钱！”
季小北又生气又感动：“爸，求你别玩我了，我今天一整天都过的跟演电影似的。”
李木文在围裙上抹了把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开始解裤腰带，一脸严肃。
季小北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小声说：“爸……你这是……私房钱？”
李木文没说话，气氛相对有些凝重，半分钟后，李木文拽过他的另一只手，把一沓纸钞郑重地放进他手心，低声说：“爸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季小北这才睁开眼睛，先捏了下手心那薄薄一沓，虽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本着尊重家长的心情认真数了两遍。
他就快哭了：“爸，你每年收走我的压岁钱都不止八百，这种数额的私房钱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木文眼神闪闪躲躲，他转身走出厨房，坐到沙发上，答非所问：“买自行车还是交学费，你自己选择吧。”
季小北摸了下裤兜，里面是今天借戚雾的钱交完学费剩下的找零，七十二块。
他沮丧地垂下眼：“我先买一辆二手自行车，学费我自己再想办法凑其余的三百。”
暮色四合，夕阳余晖已经被吞噬到所剩无几，季小北不敢继续耽搁，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几乎没做挑选，随便推起一辆二手自行车，也懒得讨价还价，直接把七十二块塞给老板：“我就这么多了，您能卖就卖，不能卖我就给您打个欠条，回头过来还钱。”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还给他两块，让他走了。
季小北骑车路过小超市，想了想，进去买一瓶矿泉水，拿出李木文的私房钱，让老板娘全都换成了五十元的散钱。
然后穿过两条街，再进去另一家超市，又把散钱换回整钱，还叮嘱老板娘给自己挑新一点的票面，小心翼翼平整对折，放进口袋。
戚雾夹在笔记本借给他的一千一百元，崭新到仿佛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触摸过，他都不舍得上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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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北第二天揣着八百块钱去学校的路上，一直在苦苦思索，要怎么找个说得过去，又不会跌面儿的理由，先搪塞下那三百块钱的缺口。
想来想去，最后他发现，说是那三百块钱在来的路上丢了，他也是刚刚翻口袋的时候才发现，完全是猝不及防，这是最合理，也最有面儿的理由，可是，关于他小傻子的称号，这样不就真的坐实了？
季小北再次路过昨天的命运中转站，那个丢自行车的路口，他停在斑马线前抓狂地揉了把头发，索性决定放飞自我，心道，待会随场发挥好了，本来老天爷也爱玩他取乐，谁知道他绞尽脑汁编出个完美谎言，最后又会歪打正着摔进一个什么坑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王道。
在学校门口正遇上刚从车里下来的戚雾时，季小北发现自己这个选择还真是明智。
因为戚雾朝他挥动手臂打招呼，说出那声“小傻子，早啊”的时候，他大脑整个全都空了，就像莫名其妙发了场高烧。
他呆愣几秒，才不大好意思地笑了，傻乎乎应了个“嗨”，然后低下头，推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快步拐进停车棚。
他把车子锁好，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用力吸一口气，长长吐出，再转身，只见戚雾正靠在车棚外的栏杆上看他，她穿着和他同款缩小版的蓝白色校服，干净而美好，她迎光站着，于是眼眸微微眯起来，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季小北表情一僵，脸颊腾地一下就烫熟了。
戚雾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走啊，干嘛见了我总是摆出一副见了张莫愁的样子，我又不凶你。”
季小北挠挠耳朵，低下头快步朝戚雾跑了过去，心里不停想着该怎么给脸颊降降温才好。
“你怎么知道她外号叫张莫愁啊？”
戚雾往肩膀上收了收琴盒背带，理所当然地语气：“我前桌告诉我的呀，她说咱们班有几个女生以前就跟她，所以小道消息特别灵。”
原因很晦涩，季小北听她说出“咱们班”三个字时，心脏莫名的柔软下来。
他盯着她骨架单薄的肩膀，犹豫一下，说：“我帮你背琴盒吧。”
戚雾有些意外，她抬头认真看了看季小北，然后大大方方地笑了：“好啊。”
她把背带卸下来，季小北头一次反应这么敏捷，就着她的手势直接接过来背到自己肩膀，害怕书包会蹭到琴盒，他又学着戚雾昨天的样子，书包反背到胸前。
两人并排走着，季小北想起上个被自己打断的话题：“对了，我以前也跟张莫愁，高一一直都跟她来着。”
戚雾眸光微转，视线忽然定焦在他右手边，礼貌微笑：“张老师早。”
季小北吓得一个哆嗦，立马扭头看过去。
视线里哪有张莫愁的影子，只有两米开外一个高三学长奇怪地看过来。
季小北嗔怪地看向戚雾。
戚雾已经笑得猫着腰直不起来，手撑在膝盖上，笑声咯咯地，清脆像小铃铛。
“小傻子，你可真好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