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九）
下课铃声响起的有些太快，以致于季小北根本来不及做好准备，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教室，面对戚雾的提问，他又应该怎么做出一个说得出口的合理解释。
大家一窝蜂涌了出来，前门一批，后门一批，自由活动顺带看个热闹。季小北欲盖弥彰，做出个抓眉毛的动作，拿手堪堪挡住三分之二的脸，低下头时趁机看了眼守在后门的庞格格。
结果格格大人又一次掀翻了他的世界观。
格格大人坐在墙角已经睡着了，且睡姿安然，超脱世外，似乎没有受到丁点影响。
至于周围那些窃窃私语，什么嘲笑，什么看好戏，什么幸灾乐祸，不存在的！
季小北深受鼓舞，干脆也放下面子，转身利落穿过围观群众，目不斜视，一脸淡然的回到教室。
戚雾转身坐着，正趴在他的课桌上望着墙角方向发呆。
季小北特别平静地坐下来。
紧攥在手心的纸团早已被他小心舒展开，叠好放进了口袋。
戚雾似乎也在犯困，迷茫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小傻子，你是不是真被我叫傻了？想什么呢你？”
季小北深吸一口气：“我……”
戚雾慢慢直起身，掩嘴打了个哈欠：“算了，我就知道，多半是你那个同桌在欺负你，你做的很对，但是下次还是别这么做了，要是传到张莫愁那里你就又完蛋了。”
季小北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那你有空了记得先帮我把歌词写一下，就写在扉页。”戚雾把那个漂亮的笔记本翻开封面，递给季小北，诚恳地看着他。
季小北狠狠怔在原地：“……歌词？”
戚雾困惑地皱起眉，说：“周杰伦的青花瓷啊，就便签上那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这个事实得到论证，季小北比自己想象中要镇定的多。
第一反应，竟是觉得松了一口气，继而，他心道，自己在戚雾心里大概是彻底坐实了小傻子这个称号。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耳朵，把笔记本接过来，低着头不再去看戚雾的眼睛，还故意换上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啊，我想起来了，出去站了一会儿脑袋都懵了，我现在就写。”
季小北心想，幸好啊，这幸好只是一场他一个人的独角剧，他扮演的人物是一个小丑，小丑在台上拼了命的进入角色，努力表现自己，他焦灼，他不安，他窃喜，他纠结，他将所有情绪都刻画到入木三分，可事实上，在观众眼中，他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
季小北怀着一颗平常心大笔刷刷写下这句差点让他心脏跳疯了的歌词，合上笔帽，一并递给戚雾，随口扯着话题：“你也喜欢周杰伦么？我也特别喜欢他，尤其喜欢他的歌词，除了那首《听妈妈的话》。”
戚雾看着扉页飘逸潇洒的两行歌词，心满意足地笑了：“错，那你应该说你喜欢方文山，我对Jay可是真爱，每个音符都爱的那种。”
季小北尴尬地咧了咧嘴：“也对，那我喜欢方文山。”
戚雾把笔记本合上，轻轻抱进怀里，正要转身，她眸光微转，想了想，又把那只派克金笔放到季小北桌上，说：“谢谢你帮我写这么多东西，这支笔送给你了，希望你以后可以写出更漂亮的字，嗯……还有，实现你的梦想，所有的梦想。”
季小北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慢慢滞住，以致于他忘记拒绝这份馈赠，连推辞都没有。
他想收下这支笔，由衷的想，与价值无关，只因为意义。
从来都没有人提及过他的梦想，更没有人曾给过他丁点希望，甚至，从来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这样一个小人物也会拥有梦想。
戚雾的出现，于他而言总是特殊的，就像那个漫天灰色的世界里突然跳出来的红色帆布鞋，这似乎从开场便已经注定。
他正出神，戚雾冷不丁又转过身，朝他竖起大拇指：“看来我真要改口了，我们班的大才子，幸好你学文了，要不然多浪费你这手漂亮的字呀，拿它们来写公式画逻辑图真的太可惜了。”
季小北不由地也笑了起来：“是啊，幸好我学文了。”
旁边一直安静看书的郎妮忽然出声：“听说你期末考试语文成绩年级第一是么？”
季小北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会有人关注自己的成绩，毕竟他的物理和英语已经把他总分拉低到了学年大榜三百名之后，虽然语文成绩拔尖，但综合到一起只能算是中流水平。
他有些结巴：“是……好像是吧。”反正高一带他的语文老师一直拿他当亲儿子看待，这是事实。
郎妮转身，她坐得笔挺，所以看向季小北的时候是一个垂眸的角度，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那眼神淡漠，似乎还有些失望的成分掺杂其中，又或者本就不屑，季小北看不懂。
她慢慢地说：“因为我低了你三分，所以我记得你，我还特意去拜托老师翻了你的卷子做对比，其实我和你的三分之差是被作文拉开的，你的作文差一分满分，而我，被扣掉了四分。”
这话说完，季小北饶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她眼神中的另一层含义，所以自己这是让她失望了？她以为的对手是强大的，是气场两米八，走路带风的，总之，最起码不应该是自己这样的？
季小北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敌意。
他也想爷们一次，就像在早自修无所顾忌蹦出个“滚”一样，可他只是设想了一下那副场景就放弃了，因为他没有底气，也找不到当时头脑发热的满腔孤勇，好像这种事情落到自己头上，能忍，便忍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持。
戚雾夹在中间，为难地看着二人，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拍了拍手，故作轻松地说：“原来我身边都是隐形的学霸呢，怎么办，看来我这个学渣是真的没有容身之地了。”
季小北抿了抿嘴，随即也牵强地笑起来，开启自黑模式：“我物理经常考四五十分，能及格都是奇迹，就是手气好到应该去买彩票的那种。还有英语和数学，我偏科特别严重。”
戚雾配合着点点头，二人视线一同落在郎妮身上。
郎妮礼貌地弯起唇角，却看不出什么笑意：“我不偏科，尤其文科，我是以班级第三的名次进入九班的，因为期末考试的时候生病了，发挥失常，你们不用多想，我只是日常了解一下我身边的学习氛围。”
郎妮说完便转回身去了，这个令人浑身不自在的话题也戛然而止。
戚雾无奈地朝他抿抿嘴，是个可爱而不自知的小动作，她朝季小北竖了竖大拇指，无声地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季小北等她转回身后认真模仿了两遍，得出最后答案，应该是fighting。
庞格格揉着脖子一脸痛苦地从后门走进来，她双手叉腰站在过道里，苦大仇恨地瞪着季小北：“我说，你就这么不说事儿吗？我可是救了你一命才被扔出去罚站的！你脸咋这么大呢，下课了自己跑回来也不说喊我一声。”
季小北：“…………铃声都喊不醒你，你指望我能喊醒你么？”
庞格格拧开水杯，仰头一口气喝光了半杯水，带着怒气把杯子用力摔到季小北那边，沉着嗓子说：“给我打水请罪去！”
季小北恍然发觉，上帝在给他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一定还在窗边留了两颗手榴弹给他做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