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二十二）
季小北走进教室的时候浑身已经彻底湿透，头发湿哒哒打着绺，砸不完的水珠滑过脸颊，擦都擦不净，水渍顺着裤管往下淌了一路，整个人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一样。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推门进去，径自走到自己位置上，沉默地打开书包，把里面同样被雨浇透的书本全都拿出来，一本本展开，瘫在窗台和桌面。
他一如既往的狼狈着，像极了开学第一天迟到、忘穿校服、连学费都没带的窘境。
可是从深渊将他解救的那个女孩，为什么不在了。
他忽然就找不到开口的勇气，去询问一下戚雾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学校。
庞格格看向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她几次试探性开口，才终于发出声音：“戚雾从上周一开始就没来学校。”
顿了顿，她又小声补充：“跟你一样。”
季小北抬起胳膊拿袖口擦了下眼睛，近乎机械地问：“她比赛成绩好么？”
庞格格眼神一暗，慢慢摇头，迟疑道：“其实那天我没去，我跟伍叔没等来你，我就自己回家了，到现在也没联系上戚雾，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季小北点点头，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平静，视线从前面空荡的座位上移开，定格在水汽弥漫的窗玻璃上，没再说话。
秋天明明才刚到，可天气怎么突然就这么凉了。
这场雨淅沥沥下了一整天也没有停下，天穹被风压得低低的，季小北身上的校服和晾在窗台的书本一样，还没干透，就放学了。
他索性连书包也没背，悉数塞进桌洞，空着手跑出教室，冒雨直接冲向停车棚方向。
庞格格要把伞借给他，他拒绝了，已经被雨浇透过一次，还怕什么再来一遍。
推车走出学校大门，他刚跨上去，就听身后响起两声汽车鸣笛，然后是一道白蒙蒙的灯光打在自己背上。
伍叔降下车窗，伸出手来朝他示意：“小北，你来！”
季小北心里一咯噔，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他好像再也没机会见到戚雾了。
他推着车快步跑过去，开门见山地问：“伍叔，戚雾呢，她怎么没来学校？”
伍叔神色复杂，没答话，直接接过季小北的单车，三下五除二就绑到了车顶，他搂着季小北肩膀将他塞进车里，自己重新坐回驾驶室，这才从后视镜看向他，轻声叹气：“小姐转学了，留在北衡市读书，不会回来了。”
季小北激动地抓住椅背半站起身，声音急促：“是出什么事了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伍叔摇摇头，启动车子缓缓驶离学校门口，低声说：“小姐的比赛……大提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问题，比赛的时候琴弦崩断好几根，小姐弹了一半就被迫下场了。”
季小北惊诧地瞪大眼睛：“谁干的！”
伍叔面色沉重：“小姐说班里除了你和格格，其他人都不喜欢她，我家先生听完差点气晕过去，直接把小姐留在北衡，没让她回来。还有小姐的大提琴，被她退场之后一气之下给砸坏了。”
季小北失魂落魄地摔回座椅里。
伍叔从后视镜惋惜地看着他：“小姐让我来通知你一声，还特意交代了，今天天气不好，让我一定送你回家。”
季小北痛苦地低下头去，用力闭上眼睛，声音晦涩到几乎连不成话：“谢谢。”
明明她只是在他的生活中停靠了短暂的一个月，可为什么，她离开了，他却感觉到整个世界都空了。
天边的雨说停就停，季小北完全没有发觉，再抬起头时，灰沉沉的天色竟早已晃晴，光线灼得他眼睛一阵刺痛。
车开了连十分钟都不到便停在季小北家楼下。
伍叔把单车放下来，直接推进楼道，又打开后备箱，叫季小北过去，慈蔼地说：“这都是小姐昨天去商场精心挑选的，她说让你一定要收下。”
季小北愣愣地看着那排塞满整个后备箱的手提袋，羽绒服，毛衣，帽子，棉手套，围巾，全都是他没有见过的牌子，他叫不出名字，还有一双他只穿过高仿的耐克运动鞋。
伍叔从那堆包装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直接放到季小北手里：“这也是小姐给你的。”
他拎过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到手里，关上后备箱，说：“我家小姐转学来这里是因为先生的工作调职，夫人和小姐放心不下先生一个人在这边，就陪着一起来了。其实先生在咱们这个城市最多也只待一年就会调回北衡市，现在小姐不过是提前回家了，小北，你也别太难过，小姐说，你们大学都要去北衡读，到时还会再见面的。”
季小北大脑浑浑噩噩，完全听不清伍叔在讲什么，只会机械地点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伍叔送他回房间，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一句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那些装着昂贵衣服和鞋子的袋子被堆放在墙角，高档的素色手提袋与房间擦不净的地面，对比突兀像个笑话。
季小北慢慢移开视线，坐到床上，将那个收纳盒打开。
里面安静躺着一堆小盒子，摆放凌乱，没有刻意归纳。其中最显眼的，是还带着塑封的，一部新款智能手机，包装盒上面贴着一张鹅黄色便签，只写了一句话，字迹一如既往的潦草随意：小傻子，回头加我QQ*********
季小北回想起戚雾比赛前那个周五的下午，他和庞格格并排站在车外，戚雾问，小傻子，你手机号多少呀，我存一下。
他抓抓头发，有些难以启齿，小声说，我没有手机。
季小北好像终于听清伍叔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小姐是个善良的孩子。
她真的没有恶意，可是此刻，他同样窘迫到无地自容。
他捡起其他的小盒子，其中有两管没有开封的药膏，和那次他跟人打架脸被擦伤，戚雾从家带给他的一样。
他多想亲口告诉她，这些东西，我以后应该用不到了啊。
一定是因为他太过懦弱，所以他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东西才会转瞬即逝，他还来不及追赶，就已经消弭散尽，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