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二十三)
那部手机后来被季小北原封不动放回收纳盒,包括那两管药膏,以及那支派克金笔,戚雾开学那天偷塞给他的小零食,全都一同塞到衣柜最上面的隔层。
他所有的教材和参考书在那次被雨水浇透后就没法再用,皱皱巴巴,看不清字迹。庞格格把戚雾留在班里没带走的书抱过来给他用,他拒绝了一次,第二次也就留下了。
戚雾的座位一直空着没有人再补上,后来时间长了,就自然而然变成郎妮堆放资料的地方。
季小北一开始看不惯,心里怄火,趁她不在给她捣过乱,后来郎妮不愠不恼地自己整理好,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季小北真的就是毫不起眼的空气。季小北自己也越发觉得无趣,慢慢也就放弃,任她去了。
身边的一切都逐渐回到最初轨道,他还是经常会在夜里怀念与回忆,关于季月红,关于戚雾,关于过去十几年里他不曾珍重的点点滴滴,可这些晦暗的情绪也只停留在了夜里。
他得向现实妥协,他要学习,要毕业,要生活,他没有那个矫情的资本。
秋雨又下了两场,温度仿佛一夜间就转凉,下降到了十三四度。
季小北重感冒,发了一场高烧后就自己找出戚雾托伍叔带给他的两件毛衣,过水洗了洗,换掉校服里的短袖,早晨骑车去学校的时候也会戴上那双棉手套和围巾。
他曾经最渴望的独立,脱离季月红的束缚,全部都以这种方式到来了。
十月底的时候学校照常进行月考测试,季小北成绩不上不下,和前几次相比没什么太大浮动,与他预估的分数所差无几。
但是在他看到成绩单里英语分数郎妮占据班级第一时,他不由皱起眉头,心里莫名有些发堵,总觉得特别不甘,尤其是郎妮突然转身,正与他撞个对视,还淡漠勾了勾嘴角的时候。
身后挤过来看榜的同学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季小北脚下不稳,身体随冲力一个前倾,手心及时撑到墙上。
掌心传来的钝钝疼意,让他心里那些吹不散的阴霾瞬间清明。
他站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转身平静地看向郎妮:“这个位置不该属于你。”
郎妮意外地挑挑眉,唇角带着她标志性的不屑:“不属于我,难道属于你?我们的偏科大王,语文尖子生?”
季小北也笑了,他听见自己用不甚在意的语气说:“比一比啊。”
郎妮侧过脸,轻轻“嘁”了声,穿过人群,径自走了。
她已经连鄙视他都觉得不屑一顾。
望着她高傲离开的背影,季小北突发奇想,会不会戚雾的大提琴也是她做的手脚?
但无论答案是与否,季小北心里都已经种下一颗无法磨灭的种子。
每每翻开课本扉页,似乎都会重现当时执笔写下“高二九班、戚雾”六个字时的心情,季小北固执地认为,这一定是戚雾在变相给自己加油打气,就像她对着自己比出那个手枪的姿势,说fighting的样子。
他要为她报仇。
后来的后来,李木文变得越来越沉默,庞格格变得越来越安静,季小北单调世界里唯二的两个人不知不觉都与之前大相径庭起来。
他埋头扎进题海里,偶尔揉着眼角喘口气的功夫,才会抽空想一下这个问题。
十一月底月考成绩出炉,季小北爬进了班级第五名,英语破天荒过了一百分,张莫愁还有些不敢相信,拉下脸特意把他喊出去,在门口低声警告他,季小北,这个成绩你最好给我稳住了,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考试的时候是不是作弊了!
这无疑又变相给季小北打了一剂强心针,他暗暗下定决心,未来必须要让张莫愁为这句话打脸。
十二月底月考成绩出炉,季小北顺利爬进班级第三名,年级堪堪进了前一百,英语进步不大,却也没低下一百一十分。
张莫愁这次没再找他,因为这次考试,她全程都是坐在季小北身后,恨不得眼睛贴在他后背,从头到尾监督他完成考试。
季小北乐呵呵地在前面做题,心里不厚道地窃喜着,竟然觉得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还挺不错。
年底,期末大考成绩出炉,季小北成功干掉第二名,紧紧跟在郎妮后面,与她总分仅有七分之差。
季小北对这个成绩并不满意,他最初的目标是在这几个月内总分干掉郎妮,稳居第一宝座,至于英语单科,他大概还需要两个月的缓冲时间再追一把,最后再取得全科压倒性的胜利。
郎妮这才意识到季小北对她的威胁性,看完年级榜单后一言不发回到座位上,沉默良久,终于转身正视季小北,低声问:“你真当这是闹着玩的么?”
季小北抬了抬眼,扔下手里的笔,打心眼里并不理解她这句突兀,甚至有些怪异的问题。他随意靠到身后的墙上,刻意换上吊儿郎当的语气:“你还真说对了,以前我是很认真的不想好好学,但是现在就想闹着玩跟你比一比。”
郎妮皱了皱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没再说什么,便又转回身去。
那种大仇将报的快感在郎妮转身的时候顷刻爆发,季小北觉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每滴血液都在随之摇旗呐喊,又将他向着最后的成功用力推去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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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年过得从所未有的冷清。
今年春节正赶上最新出台的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就连季小北家这个陈旧偏僻的小区也被划分在名单之内。
家里空调夏天的时候就已经停止运作,后来也一直没有报修,此时房间温度将将维持在十度左右,季小北穿着新羽绒服围在暖气片旁边烤手,望着窗外飘飘摇摇的雪花,差点压不住心底的冲动,直接跑出去拦辆车杀去市里。
客厅电话响了,李木文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去接电话,听了两句便喊他:“小北,你同桌找你。”
季小北有些贪恋暖气的热度,又搓手又哈气,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跑去接电话。
庞格格的声音像是带着室外的冷气一并从听筒传来,她嗓门很大,夹杂着些汽车鸣笛的刺耳:“季小北,出来玩啊,今年第一场雪,别浪费啦!”
季小北嗤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满目纯白:“傻子,今年第一场雪早下完了,半个月前的地理课,你趴桌上睡觉的时候就下了,你睡醒都化没了。”
庞格格轻轻“哦”一声,难掩情绪里的失落,声音也随之弱下来几分:“那你倒是出不出来啊,咱吃肯德基去,我请客!大过年的你成天闷在家里当蘑菇呢!”
对面单元楼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小女孩,正闯进季小北眸底,她穿着一声崭新的红色棉衣,头上歪歪扭扭扎了两个羊尾辫。她明明才那么矮,可为什么一出现,那抹鲜明的红色就让他再也移不开眼。
那些记忆碎片猝不及防钻进他的身体,慢慢拼凑出一帧帧鲜活的画面,再涨满脑海,他不由恍惚起来。
季小北挂断电话后犹豫几分钟,就翻出手套围巾将自己裹严实,穿上雪地靴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大雪之后,关于这座小城里,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些印记,是不是也会被全部抹掉,消失殆尽。
趁雪还没那么厚,他想,应该来得及,再去感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