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二十）
放学后的肯德基自然没有吃到，因为戚雾不能再请假，大提琴比赛已经迫在眉睫，她整个人都忙成了小陀螺，每天在家、学校、大提琴补习班三点一线间穿梭，丝毫不敢松懈。她说，这次比赛的名次会直接影响她考进音乐学院的学分，很多资深音乐制作人和大师也都会出席现场，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重视起来，出色完成这次演奏。
季小北听得心潮澎湃，也隐隐有些期待，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去现场欣赏戚雾的精彩演出。
周五放学的时候，戚雾从伍叔那里拿到两张入场券，送给季小北和庞格格一人一张。临上车，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翻出便签记下了季小北家里的电话号码和庞格格的手机号，也写下自己的手机号拿给他们，约定好周日早晨六点钟，在他们经常光顾的那家肯德基门口碰面，伍叔会开车送他们去比赛现场，戚雾则需要提前一天到北衡市做好准备工作。
庞格格一改往日里的不正经属性，这会儿也跟着兴奋起来：“感觉现场逼格一定很高啊，我要去陶冶情操，催化我的艺术细胞通通都冒出来。”
季小北不想理她，一心编排着周日要穿什么衣服合适。
他一回家就钻进卧室，打开那个简陋的衣柜，里里外外翻索一遍，最后发现好像最拿得出手的竟然还是校服。
季月红在厨房洗菜煮饭，准备晚餐，李木文一如既往瘫在沙发看喜剧小品，时不时爆发一阵魔性的笑声。
这种家庭相处模式似乎已经固定，季小北经过这一个月也渐渐习惯了，没有再去提心吊胆，他们究竟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演戏给自己看。
他跑到厨房，开门见山地说：“妈，我能去买一身新衣服么，我周末要去趟市里，有个同学大提琴比赛，请我们去现场给她加油助威。”
季月红剁着排骨，都没有抬头看他，便直接应下来：“去吧，这马上也过秋了，该添新衣服了。”
季月红的爽快让季小北微微诧异了一下，他高兴地说：“谢谢妈！那你明天早晨喊我，你跟我去买衣服吧！”
季月红手上动作了顿了顿，她说：“你自己去吧，我明天给你钱，你约个同学谁的，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就买，这都快十八岁了，还叫我跟你去买衣服。”
季小北这下可以说是心花怒放了：“妈，就保持这样，不要停！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买稍微贵一点的，就是专卖店那种，美特斯邦威或者森马啥的？我后天要去的那个现场可豪华了，我就买这一次，等我考上大学了，我就去勤工俭学，以后想买名牌我就用自己打工的钱买，我保证！”
季月红把切好的排骨放进锅里焯水，背过身去，口吻随意道：“不就买套衣服嘛，还能把家穿穷了，不至于，我明天多给你拿几百，你自己想买啥买啥，不用跟我报备。”
季小北心满意足地哼起小曲跑出厨房，过了会儿又跑回来，一幅欠扁的语气，说：“妈，排骨一周两次都吃腻了，以后一周吃一次就行哈，你这突然要富养我我还挺不适应。”
季月红不愠不恼地，本打算扭头瞪他一眼，却没禁住笑了：“臭小子，回头真吃不上了你别给我哭！”
季小北心说，怎么会吃不到，以前即使家庭不和睦，季月红只要没有打牌连输一个月，偶尔赢钱了也会炖锅排骨改善伙食，再说了，就算真吃不到了，不就是个排骨么，也不至于哭啊对不对。
季小北兴奋了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周六一大早就骑车去了商场，他不敢耽误太长时间，连同伴也没喊上，在导购介绍下飞速选好一套衣服，结完账又马不停蹄赶回家，因为作业还有一大堆要写。
秋装刚刚上市，连个折扣都没有，季小北买了一条牛仔裤，一件线衫，一件外套，原价，花了六百九十八。
他攥着剩下的一百零二块钱，回家还给季月红，本以为会小小挨几句骂，结果季月红压根没接他手里的钱，直接说让他拿着明天去市里的时候花。
季小北特别奢侈地盘算着，一百块是不是可以买一捧鲜花，等戚雾演出结束后亲手送给她，祝贺她演出成功，像是偶像剧里那样。
他翻开练习册，盯着上面老套繁琐的题目，很快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他心道，一百块钱的鲜花未免有些太廉价，而且一定连艳俗的红玫瑰都凑不齐几朵，他还是等等吧。
季小北熬到就快十二点才把作业赶完，临阖眼，又确认了闹钟定好的时间，才放心地睡下去。
季月红比他起床要早，闹钟还没响，她捧着刚从阳台收回来的衣服放到季小北床头，又轻声开门进了厨房。
季小北嗅着皂粉那股淡淡的清香迷迷瞪瞪爬起来，他都没有想到，季月红昨天还把他新买的衣服洗了一遍，今天特意给他送过来。他听着厨房响起的煤气灶打火的声音，忽然矫情地有些感动。
季小北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心里思索着，今天从市里回来的时候路过老城区一定要记得给季月红买一斤糖炒栗子，他记得那是她最喜欢吃的零嘴。
他起床洗了头，一切准备就绪，才换上新衣服，对着那面灰蒙蒙的镜子认真整理好衣领和头发。
季月红熬了粥，盛好摆在餐桌上，还有昨晚蒸的包子，喊他吃完饭再出门。
季小北心早都飞远了，下意识要拒绝，因为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赶去比赛现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季月红同样起了个大早，给自己收衣服又做早餐，以致他有些说不出口，就听话地坐下来，风卷残涌解决了一个包子，粥几口就喝得见了底，忙忙慌慌擦了嘴摆着手往门口冲。
季月红靠在厨房门口解着围裙，在后面唠叨他：“晚上别回来太晚啊，市里车多，过马路的时候长点眼睛，别……”
季小北抓着门框低头换鞋，不耐烦地打断她：“知道了妈，你以前也没啰嗦过我这些，我不照样活到现在没被车撞过吗！”
身后忽然静了，毫无征兆，季小北预料之中的那道尖锐嗓音并没有如期响起。
甚至于，好像季月红那句没有讲完的话并不是被他打断，而是自己停了。
季小北说不清当时的感受，胸口仿佛有道电流迅速钻过，狠狠刺了他一下，仿佛来自某种强烈的心灵感应，牵引他扭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