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十八）
季小北到最后也不知道庞格格给戚雾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她们接下来你来我往偷偷传了一整堂课的小纸条，中午下课去吃饭的时候，戚雾整个人已经恢复最初的状态，除了眼圈还微微泛着红，心情看起来已经无恙。
季小北一颗紧绷的心脏这才终于舒缓下来。出于感谢，他吃完饭后跑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两包薯片，偷偷塞进庞格格桌洞。
庞格格似乎非常受用，一边朝他眉飞色舞笑得意味深长，一边当着他的面，飞速解决了那两包薯片。
季小北不想理她，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戚雾与郎妮由此开启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两个人无约自守，中间划开着一道隐形的三八线，彼此都时刻绷着那根弦，谁的胳膊也不会过界，小小一方天地硬是变成了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季小北深刻认为，郎妮这种人就不该惯着，最好可以动员全班同学一起跟她打冷战，彻底改掉她这些不知怎么养成的臭毛病才好。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季小北却发现事态非但没有向着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发展，反而大家冷战的对象变成了戚雾。
他最开始发现端倪是在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
庞格格突然犯病的想吃泡面，于是脱离队伍自己跑去小卖部买泡面等开水了，戚雾这段时间每天都跟庞格格一起买饭吃饭，此刻庞格格已经踩着下课铃声飞一样消失了，她看了看那些三两成群有说有笑走出教室的小队伍，欲言又止，眸光逐渐黯淡下去，手里抓着饭卡，低下头沉默地融入人潮。
季小北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跟在她身后，望着她形只影单的落寞身影，心里有些犹豫，待会要不要跟她坐在一起吃饭。
他跟着戚雾来到同一个窗口，隔着几人排在戚雾后面，一直看她买好饭转过身都没有发现自己，她边走向用餐区边不安地四处张望，大概是在寻找同班女同学可以坐到一起吃饭。
季小北担忧地皱起眉，心下一横，管它什么闲言蜚语呢，待会他陪戚雾坐一起吃饭！
他飞速买好饭，再回身寻找戚雾的身影，就见她端着餐盘站在他们班三个女生的餐桌旁，低头微笑着在说什么，很快，她脸色变了变，笑容凝固住，又慢慢转过身去。
她微微低着头往回走，所以季小北不确定，她的眼圈是不是又红了。
这一幕让他心脏一阵抽痛，仿佛被谁狠狠戳了一刀上去，还放肆地绞了绞。他也顾不得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立时快步走过去，没说话，直接接过戚雾的餐盘，一手抓着一个，在靠近食堂门口的角落找到一张空桌放下，也不管旁边坐的是高几的学生，是男是女。
戚雾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坐下来：“小傻子，她们为什么都不想跟我坐一起吃饭？”
她的声音弱到仿佛一出口就碎了，直让季小北想发脾气。
季小北侧过头深吸一口气往下压了压，他把筷子递到戚雾手里，强忍着火气低声说：“她们都有病，跟你那个傻逼同桌一样，别理她们，回头我跟庞格格说，以后你们都一起吃饭，泡面也让她来食堂泡。”
戚雾淡淡“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季小北盯着餐盘里白花花的米饭，筷子攥紧在手心就快忘记该怎么使用。他始终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她的眼圈又红了，害怕看到她委屈又无辜的模样，甚至她只是轻轻皱起眉心，他都害怕此时的自己会忍不住把桌子掀了向全世界宣战——他更怕，他也会一不小心跟着红了眼，又该如何继续隐瞒。
所以他只好假装没看到，没看到她弯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没看到，没看到她抬起手揉了揉眼角。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他们并排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回到教室的时候，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泡面味道，庞格格吃饱喝足，整个人都软踏踏瘫在椅子里，双手撑着脸在打瞌睡，神态悠然。
季小北看到她这幅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拖开椅子长长的“吱”一声，用力坐进去靠到墙上，抱起手臂冷漠地看着庞格格。
庞格格被他满是戾气的视线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很快就醒了盹。她扭头诧异地看着季小北：“你吃饭塞牙顺带把脑子也塞坏了吧？我吃你家泡面还是用你家开水了？神经病啊你这么看着我！”她边说话边搓着胳膊打了个冷颤。
戚雾去了洗手间，还没回来，此刻教室只寥寥无几坐着几个男生，季小北也懒得拐弯抹角，低声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那些女生现在一个个都把戚雾当情敌防着，你中午还非要吃泡面，把她一个人丢食堂？”
庞格格第一反应还抓偏了重点，她皱眉靠近季小北，不解地问：“情敌？戚雾把黎校草收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天天跟着她我咋不知道这事儿！”
季小北抓狂地扶额，一脚踹开她刚靠过来的椅子：“鬼知道她们都发什么神经，跟那个郎妮一个德行，她们是不是串通一气了，你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事？”
庞格格眼神闪了闪，不敢再直视季小北，她小声说：“我听说了那么一丢丢风声……”
季小北顿时瞪大眼睛：“那你干嘛不早说！果然啊庞格格，我现在都严重怀疑你是不是也被那些女生收买了！”
庞格格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着急道：“我也是今天上午上厕所的时候碰巧听到那么一句半好不好！季小北我告诉你你别冤枉我！再说了，我跟你说了有个屁用，你真把自己当人家戚雾的守护神了啊季小北？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你守护的了人家么你！”
季小北在庞格格这语无伦次的一通咆哮中竟反常的平静下来。
是的，就算真的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很悲哀，可这就是事实。
季小北垂下眼，盯着桌角那个小凹洞良久，低声问：“为什么？她们为什么疏远戚雾，总得有个原因。”
庞格格似乎也有些烦躁，她胡乱摆着手，语气急促：“女生那点小心思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体，她们会控制不住拿自己跟其他人比较，大到家境背景，学习成绩和长相，小到有人今天穿了一条特别好看的裙子，她们背后都能给你编出一本书来。就比如她们因为某件事觉得一个女生特别婊吧，她们就会暗戳戳组织个小团体一起孤立那个女生，背后各种议论……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自己都弄不明白女生这些事。总之就是戚雾有点太优秀了，家境啊，长相啊，尤其她昨天还跟郎妮说，她出国读了三年书那些，咱们这小县城哪里接触过这些大咖，你自己想去吧，我也说不清了。”
季小北听得急了眼：“说谁婊呢？我去找她们！”
庞格格抬腿照着他椅子就踹过来一脚：“你能不能冷静地想下我刚刚说了什么！”
季小北被她这一脚踹的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庞格格，一下子又摔回椅子里。
戚雾独自一人从后门进来，怀里抱着三瓶营养快线，撞上季小北看过来的视线，她勾唇轻轻笑了起来，一如平日里那样，似乎并没有受到那些恶意孤立的影响。
庞格格大咧咧从她怀里接过两瓶，扔给季小北一瓶，眼神示意他先别乱讲。
他自然没有准备告诉戚雾这一切。
就像庞格格说的，他压根就理解不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人优秀了，反而也是一种错，所以又何谈去改变这个现象？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如果那个大的，喧闹的世界将她拒之门外，他想，那他就搭建一个小的，安静的巢穴守着她，只要她不会嫌弃。
类似的事情下午发日记本的时候也发生了一次。
戚雾和庞格格结伴去洗手间了，季小北拎着三人的水杯去打水，回到教室的时候日记本已经发完，他和庞格格的本子都躺在课桌上，唯独戚雾的不在。
季小北起身要去找语文课代表，被刚回来的庞格格拽了一把，硬是不让他去。
她朝季小北扬了扬下巴，方向指在讲台那张课桌底下。
戚雾也随之望去，她自己跑过去把日记本捡起来，没有理会台下那几道看好戏的视线，默默回到座位上，垂着眼睛拿湿纸巾认真擦掉上面的污渍，什么也没说。
季小北气的肝疼，接下来整整两节课大脑都乱的一团糟，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宣泄的缺口。
他觉得，未来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要讨厌女生这种生物了，并且极有可能打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放学的时候，季小北把琴盒递给戚雾，试探性地问：“你没事吧？”
戚雾稀疏平常地摇摇头，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当然没事啦，咱们都十七岁了，哪有那么脆弱，她们不喜欢我是她们的事情，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啦！而且还有你和格格跟我做朋友呢，我不怕。”
季小北用力点点头：“嗯，你很好，真的，我……”他迟疑一下，微微低下头去，继续说，“我跟庞格格都这么认为，你别理那些人，也别影响心情，你好好练琴，等你比赛的时候我跟庞格格去给你加油。”
戚雾眼睛笑弯起来：“好啊，差不多再有二十多天就比赛了，我回家跟我老爸说，让他给我留两张票出来。”
她倒退着向后走几步，朝季小北摆了摆手：“明天见小傻子！”
不知为何，这个昵称总莫名的会打乱他的心跳，季小北低下头，抬手蹭了下鼻尖，掩盖过自己的心悸，直到她背过身去，他才抬起头来，风声掩盖住他声音里的异样，飘到戚雾耳边时只剩下最平淡的三个字：“明天见。”
那一刻，他才开始懂了，为什么有人说过，所有的告别里，最喜欢的还是明天见。
同时，他也忽略了一个隐性问题，明天和时间一样，总是有限的，它甚至是一个未知的定额数字，这三个字每讲一次，便是一场减法运算，直至等号后面的数字归之于零，也就彻底无须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