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先注意到那双漂亮的鞋子，大概是因为他看过去的时候刚好低着眼，又或是因为他认得那个牌子叫匡威，而他开学前刚好也买了一双同款，高仿，花了五十九。
要么，就单纯的，只怪它颜色太过鲜明。
而，很多年之后，季小北都始终忘不掉那副场景，像是漫天风沙把世界吹成了污浊的灰色，给他的眼睛蒙上一层厚厚的雾霭。他看不清路，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就在他渐渐迷失的那一刻，远方忽然出现了一抹突兀的，像是火的颜色，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也撕破那层雾霭，破天倾泻而下。他于是看到了光，看到了那团光所在的另一个世界，不是灰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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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帆布鞋跳着舞来到季小北面前。
“嘿，同学，你也是迟到了么？”一道柔软娇俏，像是裹了棉花糖的声音飘进他的世界，带着甜香。
季小北猛地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呼吸还来不及平复，抬头的刹那，就又一次忘记。
女孩梳着高高的马尾，头发是健康自然的黑色，她背着一个超大的，几乎和她一般高的红色琴盒，逆光站在他面前，落下两道交叠的阴影。她轻轻眨眼，双眼皮痕迹不很明显，是窄窄一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身后便是窗口，大团大团的阳光自她斜上方涌下来，在她身上的纯白T恤碎成细小光斑，柔软到不可思议。
她周身都泛着光，发丝的黑，琴盒的红，肌肤的白。
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就像那双突然出现在灰色雾霭中的帆布鞋一样，这个女孩，同样耀眼的令他无法直视。
女孩似乎是等久了，有些奇怪地皱了下眉头，可惜季小北大脑还是断片的，根本没办法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呆呆看着女孩，仍在不合时宜地想，她的皮肤为什么可以白皙到反光，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
女孩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呆愣戳中笑点，忽然抿唇一笑，嘴角凹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转身从旁边男人抱着的保温箱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季小北：“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她一动，窗口落进来的光线便没了顾虑，开始放肆，悉数打在季小北脸上，直激得眼睛失焦，他这才得以从那片空白中挣脱出来，急忙接过咖啡，同时把脑袋深深低了下去。
“谢谢。”
女孩没着急走，而是上下打量他一圈，捏着下巴不解道：“你也是刚转学过来么？为什么没穿校服呢？”
季小北迷茫地抬起头。
他像是从女孩眸底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短袖配短裤的倒影，两秒钟后，他表情一滞，惊悚地瞪大眼睛：“我忘记了！”
女孩又笑了，这次不是轻声笑，而是低低笑出了声。
“你看起来怎么傻乎乎的。”
她没再继续顿留，扭头跟旁边一直毕恭毕敬抱着保温箱的男人说：“伍叔，你跟我进来把咖啡放到教室吧。”
男人点头：“好的，小姐。”
季小北目不转睛盯着女孩的侧脸，似乎分分钟就把忘穿校服这档子事忘到九霄云外。
女孩抬手叩响门，不同于他拍门时的粗鲁，她纤细修长的指骨微屈着，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关节轻敲在门板，简单的敲门动作由她来做竟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举手投足间优雅的像个公主。
她唇瓣微启，似乎正准备喊报告，想起什么忽然又顿住，扭过头撞上季小北的视线，俏皮地挤挤眼，悄声说：“我也迟到了，可能马上就要被赶出来跟你一起罚站了。”
季小北没来及开口，肚子已经先他一步开始诉苦，咕噜噜响了一声，在这幽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季小北：“…………”
他活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尴尬到无地自容是何种感受。
女孩差点又笑出声，似乎觉得这样很没礼貌，只好硬生生忍住，她抿起唇，脸颊憋得微红，但那双眼眸却出卖了她，已经好看的弯起来。
张莫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女孩突然眸光一亮，抓着包包拉开拉链，变魔术一样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直接塞到季小北手里，听着那道脚步声马上就到门口了，女孩神色染上几分焦急，见他呆呆愣愣的仍旧没有反应，她差点急得跳脚，慌乱指着门，无声示意他快把东西藏好。
张莫愁把门拉开，电光火石间，季小北飞速把盒子藏到身后，背过一只手挡得严严的，继续低下头，抿紧嘴巴盯着脚尖，努力营造出一副悔过反思的模样。
可平静的表面之下，少年心跳如擂鼓，分不清是没穿校服的拘谨，在班主任眼皮下干坏事的紧张，还是因为手心那个小盒子表面残存的气息与体温。
张莫愁绷着一张罗刹脸猛地拉开门，她大概以为敲门的是季小北，但在看清来人后光速换上笑脸：“戚雾是吧，我以为你明天才过来报道呢，今天其实也没什么正课，快，快进来，大家正做自我介绍呢。”
戚雾微微颔首，礼貌笑着说：“谢谢老师，我给大家买了咖啡，让伍叔帮我送到教室吧。”
张莫愁客气地把门开满，季小北用余光不动声色觑了她一眼，结果被她堆出的满脸褶子吓得一个激灵。
戚雾转身朝男人招手示意，目光顺带扫过季小北。
并没有一秒钟对视，季小北迅速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盯紧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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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箱咖啡被送上讲台，随后，门被那位称为伍叔的男人随手带上，男人朝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季小北听了下教室的动静，张莫愁在亲自对戚雾做隆重介绍，然后叫底下同学按照座位顺序来讲台领咖啡，确定了没什么异样，他这才小心翼翼把藏在身后的小盒子拿出来，虽然猜到了是小零食，但面对包装盒上那些看不懂的韩文字符，季小北还是止不住有些好奇。
里面是一包他从没在商店里见过，甚至是电视上都没见过的饼干，他叫不出名字。
犹豫了一下，季小北又把包装袋装回盒子，一起放进书包。
其实，他当时没有立即吃掉那盒饼干是真的因为害怕张莫愁来个突击，也许能给他吓尿。
至于后来为什么保留到过期也不舍吃掉，季小北不是没有试过，但无论如何都下不去嘴，总觉得像是一口吃掉了自己整个青春一样，那样说来岂不是太仓促，又很残忍。
手里的咖啡还是冰凉凉的，杯壁冒出一层细小水珠，握在手心特别舒服，他鬼使神差冒出个想法，不知这是不是也属于雪中送炭的一种。
咖啡是星巴克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品类，但这个名字他还是认得的。
他咬着吸管喝了一小口，真的是特别小的一口，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琼浆。
他其实不想承认，这是除了雀巢速溶咖啡，他第一次喝咖啡店买来的咖啡，更别提是星巴克。
有钱真是好啊，虽然他也分不清这和速溶咖啡区别究竟在哪里，他在心里默默感叹，然后咬着吸管又喝下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