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一直到启动车子开出西弄巷很远，才想起问星似：“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看完出来了？我是看不懂这些东西，着急回家给我闺女做顿好吃的庆祝一下，我看完我闺女的画就出来了，但是大家都好多刚入场的，后面说是还有其他活动呢。”
星似的谎言就快编不下去了，她瞪一眼正朝她挑眉，一幅看好戏模样的牧城，硬着头皮敷衍道：“其实我也看不太懂，所以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大叔了然般点点头，似乎从一开始就觉得星似脑回路有些异于常人，于是也没再深究这个问题，转而问：“那我们回去可以走北苑路了吧，估计过了这么久，事故应该处理好了，那条路线不绕远，省不少时间呢。”
星似几乎是连思考空隙都没留出，直接紧张地否定道：“不可以！”
大叔从后视镜奇怪地看她一眼。
牧城清了下喉咙，忍不住低声提醒：“换个终点站啊笨蛋。”
星似想揍他又忍回去，短促地抿了下嘴，对大叔说：“要不然您还是直接给我送去学校吧，我不回之前那个路口了，害怕错过下午的公开课，路有点远，待会儿我把车费一起给您，麻烦您了。”
大叔皱起眉头，略微迟疑一下：“北衡戏剧学院门口吗？那刚好还离我家挺近的。”
星似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松下一口气。
好在大叔没有质疑她思路格外跳脱的一系列举动，方向盘一打，车子掉头驶上去往郊区的路。
牧城也不忍心再故意逗星似出丑，安静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飞速滑过的街景，思绪不知不觉开始放空。
星似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大叔今天能安全到家，结束开出租车的工作，大概这一劫就算是成功躲过了。这是她第一次通过改变过去，尝试抹掉命运已经走过的痕迹，毫无经验可谈，更没有相关理论遵循，甚至于，她此时真的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这番做法着实有些大胆，且冲动。
可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星似想，哪怕只是为了大叔走出画展中心那抹宽慰的笑也好，那么，这一切冒险便都是值得。
星似不经意瞥了眼旁边安静望着窗外的牧城，午后晕暖的光影扑簌掠过，投进车内薄薄一层，在他英挺的鼻梁稍作停留，划开一道浅淡的阴影分割线，衬的那张脸愈发清隽，线条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她轻轻眯起眼睛，不知怎的，忽觉眸底的画面有些生动起来。
在牧城察觉到这束略带异样的视线前，星似已经轻阖眼皮，缓缓闭上眼睛，像是被某道波云诡谲的磁场吸附着，很快陷入浅眠，又逐渐被拉扯进更深一层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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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挂完同事电话的大卡司机意识到方向盘突然失控时，大脑整个空白了几秒，额间迅速冒出一层冷汗，理智回归，再踩下刹车早已来不及挽回局面，暗红色车头牵制着沉重笨拙的车身不受控地朝马路对面冲去。
司机大叔发觉异样，开始用力朝右侧扭转反向，欲操纵车子错开这即将到来的撞击。
牧城从一个遥远的梦中惊醒，发觉后背不知何时竟出了一层薄汗，线衫黏湿在皮肤上，泛着森森凉意，心率快到几乎超过负荷。他还没有完全摆脱刚醒来的惺忪，一抬眸，就见旁边车道那个庞然大物像头饿极的野兽，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挣脱牢笼，正朝他们迎面冲来。
牧城大脑“轰”的一声，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立时醒过神，他下意识先看向旁边的星似，星似还在睡着，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神色看起来并不轻松。
牧城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不由分说用力扑过去，一把捞过她肩膀，还来不及出声，车头已经受到来自斜前方的剧烈冲撞，车身随之被甩开一个半弧，直接撞断高架桥的护栏，又随着惯性冲力朝后滑去，只一个呼吸间，车身接近一半已经呈腾空状态。
挡风玻璃被撞得四分五裂，有风趁机灌进来，耀武扬威般呼啸着，卷走车厢最后一丝温度，越发嚣张。
耳边的嗡鸣声不知来自外界还是自己，心脏近乎疯狂的跳动让牧城根本发不出声音，喉间肌肉全部都绷紧了。他咬紧牙关，拼命压制住头部由于撞击带来的几欲胀裂的疼痛，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接下来的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伸出胳膊抱过星似，双臂用力圈紧她，将她护在怀中，用身体堆砌出一方料峭的墙。
在那几乎定格的几秒钟里，窗外所有的风声，鸣笛声，汽车警报声，似乎都飘远不见，去了另外一个时空。逼仄沉寂的车厢里，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他甚至闻到有线路烧焦的味道氤氲开来，掺杂着血液的铁腥，死亡的脚步声在向他们沉沉逼近，像是老旧座钟的打铃声，每一步都清晰可闻。他没办法回头，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因为半悬空的车身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他哪怕微小的重心偏移而坠下高架桥。
星似像是被他额间陡然滑落的汗液唤醒，她艰难地深呼吸着，唇角紧抿，面色惶恐不安，胸腔随着呼吸的动作剧烈起伏。
幸好只是几秒钟的过渡，她及时睁开眼睛，正与牧城视线撞上，清晰在他眸底看到倒映的自己，以及掩盖不住的焦灼。
星似迅速找回理智，低声说：“闭上眼睛。”
牧城这才得以用力松开那口气，过分紧绷的身体微微垂塌下去。
耳边再次清晰传来护栏断裂的声响，车身歪了一下，随之便朝右下方倾斜下去，有瞬间缺氧，然后是大幅度的失重感裹挟住身体全部感官，像是被藤蔓缠绕住，不停地朝下撕扯。
电光火石间，紧阖的眼眸前仿佛一道白光晃过，他模糊感觉到有一双细长的手慢慢抱住自己，接踵而至的是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将他紧密包围，时而下坠，时而漂浮，像是游荡在海面，又像是飘在半空，完全找不到重心。
突兀的亮意迫使他掀开眼皮，眼前事物瞬息万变，牧城发现，他们已经回到医院，当前的时空。
牧城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坐到疯子那条伤腿上。他用力深呼吸几次，迫切汲取身体极度匮乏的氧气，额间细碎的汗液氤氲成一层濡湿，泛着潮潮的凉，再次提醒他方才那一幕并不是他的单纯臆想。
他快速环视一圈病房熟悉的景象，分明只是几个小时的离开，此刻心口却腾起一种阔别许久的情绪来，他稍稍往下压了压那道后怕和心悸。
星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脸上血色尽失，纸一样惨白，体能像是透支过度，后背慢慢倚到墙上，拿手心短促盖住眼睛，很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疯子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你们……什么情况？刚还好好地说着悄悄话，这怎么突然间就两败俱伤了？”
牧城与星似互一对视，然后同时将视线落在隔壁病床。
大叔仍旧安然躺在那里，与世无争，像是睡着了一样，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他们在过去时空经历的一切影响分毫。
他们当初看似条理通透的猜测在现实面前变得苍白而无力，几乎是被全盘否定。牧城被狠狠打击到，情绪不免有些消沉，神情委顿，一脸颓败的模样看向星似。
星似摇头，淡淡笑了一下，不难听出声音里的无奈：“看来我们都错了。”
话刚出口，大叔握住女孩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抓紧，他慌张地叫了声“囡囡”，另外一只手撑到床上努力要坐起来，女孩回握住他，刚压下去的哭腔又忍不住了：“爸，我在这儿呢，你别乱动，快躺好。”
星似突然感受到什么，迅速看向元素盘。她凝固时间，竟意外收集到“喜”元素。
牧城起身来到她对面的时候，她正垂眸盯着符文渐渐沉寂的元素盘看，轻声说：“我们在过去时空所做的一切，全部成了大叔梦里的场景。”
“大叔现在所表达出的开心的情绪，是因为他在梦里看到了女儿画给他的那幅油画，所以，我们也算不枉此行吧，至少帮他了却一个心愿，”星似说到这，又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我刚刚收集到了‘喜’元素，大叔的喜悦。”
牧城听到这个消息已经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他随着星似的视线转身看去。
果然，大叔抓着女孩的手，情绪激动：“囡囡啊，你给爸爸画的那副画是不是叫‘H-E-R-O’翻译过来就是英雄的意思？爸爸看不太懂你的画，就觉得特别像你小时候，坐在爸爸摩托车前座上的样子，我刚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去看了你的画展，梦里那些场景跟真的似的，要不是最后……我都差点分不清那是个梦了。”
女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爸，就是你说的那些，那副画我取名为《hero》，灵感就是来源于我小时候坐在您摩托车前座的场景。”
牧城抿起嘴角，忽然就忘记自己刚刚准备对星似说些什么。
半晌，他低下头，淡笑一声：“挺好的，不枉此行。”
星似像是能够感受到他此时所有细微的情绪浮动，用力揉了把他的头发：“又想起你爸爸了么？怎么办，我回家陪你喝一杯？”
牧城用力压下心口那道惆怅，忽然抓住她在自己头上作祟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没关系，想起他的时候看看你就行，毕竟你可是见过他最后一面的……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