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病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看到外面那副景象，星似主动让位，从旁边病床下来，几位医护人员将担架车上一个伤势严重的中年男人抬到病床上。
男人还在昏睡，头部和眼睛上都缠满厚厚的白色绷带，隐约有斑驳的殷红渗出来，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有或多或少的擦伤，泛着青紫的淤血，和疯子一样，右腿打了厚重的石膏。
星似见护士将男人安置好，转身准备离开，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位大叔遇到什么事故了么？”
护士叹气，面露惋惜：“车祸，据说是一个小孩子追着挣脱绳子的宠物狗跑到了马路中心，病人为了避开这个小孩子，不慎跟迎面开过来的一辆大卡撞到一起，小孩子得救了，那辆大卡的司机伤势也不重，只有这位大叔，头被受到剧烈撞击，视神经损伤严重，现在已经失明了。”
护士说完，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这位大叔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女儿还在读大学，现在刚联系上，正在赶来的路上。”
星似无意识皱起眉：“不能挽救了么？我是指他的眼睛。”
护士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星似垂眸望向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心头浮现出几丝罕见的惆怅。
牧城提步走到她的身旁，掌心落在她肩头揉了下：“这就是人类最司空见惯，且无可避免的天灾人祸。”
星似沉默一下，低声说：“如果这场车祸可以提前预知，人为的被阻止，那么，这个结果是不是也就会发生改变？”
话刚说完，她又自我否定：“不可能的，我不能去冒险改变时空既定轨迹，这样做的不可控性太大，我……”
牧城认真地看着她，并没有出声打断。
星似很轻地深呼吸一次：“我出去透透气。”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牧城才回身坐到疯子床边，微垂着脸，表情同样低落。
疯子压低声音，好奇道：“老大，你们在讨论什么深奥的东西？我听见时空和预知啥的，什么意思？”
牧城觑了他一眼：“二十三岁的小屁孩，我能指望你听懂多深奥的东西。”
疯子：“…………？？”
牧城摇摇头，不屑于跟他拐弯抹角掩饰什么。星似方才的反常表现让他有些放心不下，默了默，他跟疯子交代一声，帮忙照看旁边病床的大叔，就起身去了门口，准备到外面看看星似。
才刚将病房门关阖，一个横冲直撞的女孩急急忙忙从楼道对面朝他跑来，面容狼狈，牧城愣了下，自动错过身站去一旁，果然如预料中一样，女孩推门而入，几步跑到大叔床头，“哇啦”一声大哭出来。
牧城看了眼靠在走廊尽头沉思的星似，犹豫一下，还是重新回到病房。
女孩明显吓坏了，完全冷静不下来，也顾不上病人需要静养，抓住男人的手不停哽咽，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很快就哭得成了泪人。
牧城朝疯子比个手势，让他不要乱讲话，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怎么安抚这个伤心欲绝的女孩。牧城从女孩口中勉强拼凑出来事情经过，大叔是在赶去参加女儿画展的路上出了车祸。
大概是女孩哭声将大叔唤醒，他被女孩握住的那只手动了动，慢慢抓紧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开口时声音已经哑的不成话：“囡囡，别哭，爸爸没事。”
女孩哭声瞬间止住，她愣愣地张着嘴，半刻，眼泪随着“哇”的一声又倾泻出来：“爸，你还疼么，你吓死我了，都怪我非要叫你去看画展，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走那条路，都怪我。”
大叔干燥泛白的唇角微微弯起，似乎是想要安慰女儿，他柔声说：“是爸自己想去的，这可是囡囡的第一次画展，我不去怎么能行。爸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女孩一抽一抽地啜泣着，竭力压制住哭腔，反复抿唇，还是迟疑着说出那个事实：“爸，医生说，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大叔握住女孩的那只手掌很明显僵了一下。
没人知道此刻绷带掩盖下的那张脸是不是写满悲伤，牧城只能看到他唇瓣一次次启开又抿紧，却是久久讲不出一句话来。
女孩终于不哭了，她用力抹一把眼角，表情一点点坚定起来：“爸，没事的，以后换我照顾你，我现在画画已经可以赚钱了，未来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牧城大脑恍惚了一下，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眸底一闪而过，麦芒一样微微刺进他的心口。他背过身，轻轻低下头去。
星似就在这时突然推门而入，出现在病房门口。走廊里的穿堂风钻着空子从她背后趁机溜进来，裹挟着冰凉的消毒水的味道，正将牧城从回忆拉扯到现实。
她下意识先看向牧城，神色凝重，唇瓣动了下，只说出一个字：“悲。”
牧城瞬间明白过来她话中所指，是她还待收集的“悲”元素。可惜他根本没有开口或者移动的机会，时间便被星似凝固。
等他可以重新呼吸和活动的时候，星似已经提步朝他走近。
牧城低声问：“‘悲’元素收集好了？”
星似点了下头，紧绷的脸色却丝毫没有舒缓，她微微皱着眉头：“那会儿我想了很多，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去改变这个结果。如果我成功阻止这场车祸发生，当下时空可能会因为这个改变产生其他分支，重新出现一个时空，也就是大叔没有出车祸，他去看了女儿的画展，然后两个人一起安全回家，诸如此类的时间线推移。但这个分支应该不会对很多人造成影响，因为大叔的关系网并不复杂，关于车祸的关系网也只有那个小孩，那辆大卡的司机。我们试想一下，我回到车祸发生前的时空，想办法让大叔避开那个路口，然后我再去阻止那个因为追逐宠物狗跑到马路中心的小孩，这样的话，小孩子得救，大叔不会发生车祸，那位大卡司机也不会受到牵连，而我们此刻所处的时空，也就是疯子和所有知晓这场车祸的人，包括你在内，你们大脑里关于这场事故，这位大叔的信息会随之被自动剔除，你们只是不记得这位大叔曾出现在医院，出现在你们的世界，但除此之外，并不会有其他影响和不可控的发展，就好比，疯子还是会摔下楼梯，被送进医院，因为他与大叔的生活本就没有任何关联。这样分析，你觉得合理么？”
牧城逐字逐句听完星似的猜想，又与之前在学校跟教授一起研究过的相关理论放到一起，思忖半晌，他迟疑道：“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个时空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逆转的，你即使回到过去，阻止了那场车祸，我们此刻所处的时空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大叔仍旧处于因为车祸受伤，眼睛失明的状态，我们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还记得他，我们的记忆不会被抹掉，因为病房里的他根本就没有消失。但是，在你阻止车祸的同时，那个时空会由此出现一个全新分支，也就是像你所设想的一样，大叔参加了女儿画展，最后很安全回到家中。至于这个全新的时空，与我们无关，我们看不到，也感受不到，这两个时空更不会彼此制约，它们的存在像是两条平行线，以车祸事件为转折点无限蔓延到未来，一条线上是大叔发生车祸后的命运，对面那条线是大叔没有发生车祸之后的命运，两条线永远不会产生交汇。言归正传，最后的意思也就是，你即使回到过去阻止了那场车祸，当下这条时空线上，躺在病床上的大叔也并不会带来任何命运转变。”
星似闻言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她认真地与牧城对视，语速很慢地开口：“你指的……是六维空间？也就是，在另外一个你们……甚至于我都看不到的时空里，还会出现一个因为我阻止了车祸，没有受伤的大叔？他在另一个时空未来的生活会与我此刻预知到的一切截然相反，包括他女儿的命运，也会因此与当下时空既定的发展轨迹产生偏离？”
牧城点了点头，慢慢抿起嘴角。虽然这些推测脑洞都大到可怕，甚至细思极恐，但星似的存在已经说明一切，可见这些并不是毫无根据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