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禾在健身房里练出一身汗，筋疲力竭地躺在地板上。
自己好好的生活，像一只碗，“啪”地落到地上，碎掉了。这是从前他最不愿意面对，也是最害怕的事情，可是，你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终于还是来到你面前，张牙舞爪，呲牙咧嘴，可能很快就把人吞掉吧？自己会变成一只疯狂追求财富的怪物吗？
子禾起身回到工作室，那些摊开的、散落的图纸都在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等着他，他抓起一张，撕开，再扯过来一张，再撕掉。那些纸变成碎屑，躺在地板上，仍然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声不响。
手机响了，电话是子桦打来的。
“我妈去苏家打牌，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过来吧！”
姜子禾“腾”地站了起来，“好！我这就过去。”
子桦并没有挂电话，停顿了两秒，说：“晓昭……你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你现在才质疑我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晚了点？如果我真不知道呢？”姜子禾倒觉得子桦有些愚得可爱。他明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见父亲，还肯为了那个丫头帮自己这个忙，看来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若是姚彩莲知道了，肯定会气得吐血吧？
“如果开这种玩笑就没意思了！”显然，姜子桦有些恼了。
“她挺可怜的，大过年的，一个人坐在索菲亚广场的长椅上，你知道当时的温度是多少吗？一壶热水泼出去能变成雾！”
“索菲亚广场？在哪儿？你怎么知道？”姜子桦提着一口气恨不得问出一部《十万个为什么》。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自己去问她好了。但是，子桦，我不确定她想不想见你，我这也算是出卖了她。如果你再把她吓跑了，让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无处可去，那罪过可就更大了。”姜子禾再次担心自己讲出查晓昭的地址，看晓昭那样的个性，应该并不是很想见子桦。
果然，子桦沉默了好半天。“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有她的电话，你可以尝试着联系一下。还有，你要想好了要怎么对待她，不然，联系了，空增加了她的难过而已。那个女孩还挺不错的。”
“嗯！”子桦心乱如麻。他知道子禾说的都是对的。自己思念成魔，但是真的找到晓昭又怎么样呢？能许她以安稳吗？能许她以婚姻吗？自己白白带给她伤害，真的像子禾说的那样让她再次逃走，无家可归吗？
“她现在有地方住吗？还好吗？”口干得像铺了一条沙石路。
“她在哈尔滨，住在向晓晚家的老房子。钱暂时也够花，春节过后，会去找份工作。向晓晚你知道吧，就是走时装秀跟我一起做最后压轴的！”
姜子禾竟然跟子桦讲了这么多。他们中间，如果不是隔着那段孽缘，没准可以成为朋友。只是，父母那一代，有那么深的牵连，两个人能走到哪一步，也全凭着造化了。
姜子禾把老妈的日记本装进背包里，想了想，又把那个复印本装了进去。万一老爸想看看，他就把复印本留下，那是老妈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他不想留给老爸，万一落到那个女人手里……他还不确定老爸会相信谁的话。即使有日记本。
在姜家的老宅子里，姜子禾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姜天纵。
那原本应该是个卧室。但现在摆进了各种仪器。家庭护士冲姜子禾点了点头，继续埋头配制手里的药，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姜天纵躺在一张改造过的大床上。
他的脸色如同一张褶皱的纸，灰白的头发稀疏零乱，整个人像冬天荒野里的一株枯草，这还是那个性情爆裂身体强壮、杀罚决断说一不二的父亲吗？
见了子禾，他的眼珠好像是转了一转，声音很小：“你还知道你有个爸！”
那声音像针扎到子禾的心上。泪水夺眶而出，他扑到老爸的床边：“爸，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让我……”
“不让你什么？”那个苍老的男人使劲撑起自己的身体，子禾赶紧帮忙扶起他。其实床是可以摇起来的，但姜天纵想自己坐起来。
他从床头抓起几张纸扔到姜子禾面前，脸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烂泥扶不上墙，跟那个贱人一样下贱，我好好的姜氏集团，幸亏没落到你的手里，幸亏我没老糊涂到那种地步！”
姜子禾拿过那几页纸，是姚彩莲逼自己按手印放弃姜氏集团的协议。那上面只有手印，没有签字，姜子禾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签着自己的名字。那字，和自己平日的签名很像。
“怎么了？自己签的都不认得了？也好，够有骨气，从此，我死我活，都不用你管。同样，你好你坏，也不用找我！”姜天纵说这话时，太阳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护士转过身紧张地看着两个人，姜天纵冲护士摆了摆手，“我没事儿！”
“我明白了，你做那么大的生意，怎么可能糊涂？你也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如果是这样，你直接把家产都给了那个姓姚的女人，都给了她儿子就得了，又何必跟我演这场亲情的大戏？”姜子禾绝望极了。他原本抱着把真相讲清楚，老爸能悔悟，赶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结果……
“我演这场亲情大戏？子禾，再怎么说你的血管里也是流淌着我姜家的血液……”
“这个对您来说重要吗？当年，您也未必看不出一个小秘书的居心，现在您也不妨讲讲真心话，冤枉我妈跟司机偷情，你就没怀疑过这里的合理性吗？我妈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吗？你们俩白手起家，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外面跑，我妈去医院生我都是一个人去的，你们十四年的感情都不如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吗？你告诉我，你真的毫不知情，你真的是气糊涂了……”
子禾气得浑身发抖，父亲病弱至此，又如此糊涂，自己倒底该怎么做呢？他拿出方伊的那本泛黄的日记本，他扔到姜天纵的面前：“你看看，这是我妈当年写的，你看看，她被你逐出家门，总不会编出这样的东西期待她儿子十几年后来替她伸冤吧？”
“替谁伸冤啊？”
门开了，姚彩莲雍容华贵地穿着一件Max Mara驼色羊羔毛泰迪熊大衣走了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姚彩莲的这一声让姜子禾的心彻底地凉了。